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戈壁滩外,日挂云头,残阳如血。
一辆马车从落日下缓缓而来,速度不快,仍有阵阵黄烟被车轮碾起,在车后翻滚。
信千关咬着嘴里的一根布条,甩头用力一扯,眼角登时留下一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布条另一端缠在他右肘小臂,此刻已有小片被鲜血渗透。
信千关自是疼痛至极,但仍用剩下左手在上面打了个结,又咬着牙狠狠一扯。
他熟悉这种疼痛,手臂上的刀伤他已经在身上多处体验过。想到此处,他竟然笑出声来,露出一口白牙,真是好笑,那些被刀割开的口子,不论是在手臂大腿,还是后背,不论深浅,带来的疼痛却都是一个滋味。
他用力吐出嘴里的灰色布条,然后把后背重重地砸在车厢上,嘴里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抬了眼皮才见拉车马儿扭着屁股挪步。
信千关用力地把手里的马鞭抽在马屁股上,狠狠道:
“你这老马,也知道偷奸躲滑!跑快些,到了地方自让你好生休息。”
老马可能是听懂了后头之人的话,也可能只是屁股吃痛,使劲甩了甩马尾,四蹄猛蹬,速度还是不甚快,但已用尽全力。
信千关扔掉手中鞭子,吐出一口浊气:
“老鬼,做你这一单,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听说你本是江南人氏,我可真瞧不出来,都说江南是富饶得很,见到你之后,我却是半点不信。”
“若是江南真如此之好,为甚你又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罪?”
他似是在跟车内之人扯些闲话,但却不见车内出声回应。
少年扯了扯嘴角,笑道:
“是了,别人不来,你自是要来的,我竟忘了你是谁,忘了为何与你相遇。”
少年连声道歉:“莫怪莫怪,我这人毛病不少,最要命的就是脑袋不甚灵光,丢三落四,扯东忘西,你可别往心里头去,记得我的不好!”
车内狭小,有半缕日光从车窗缝隙闪出一道,落到一人脸上。
那人相当老了,额头上皱纹连城一片,像这戈壁滩上被风沙吹过的沟壑,正如那少年所说,看不出半点江南味道。
老头闭着眼横躺在车内,穿着一身破皮烂袄,胸前是厚厚的陈年污渍,似乎是睡着了。
马车颠簸,老头的头也跟着晃到一侧,在脖颈上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早已发干发黑,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车外信千关一甩皮鞭:“驾!老鬼,也不知口子开在脖颈,可也是一样的痛!”
少年咧开嘴,露着白牙,笑声盖过了马蹄声,也盖过了车轮声。
小镇不大,客栈也自然不大。此时日头一落,已经住满了人,显得格外的拥挤热闹。
信千关来的时候,客栈的饭铺里早坐满了人,他让小二给他在角落处添了张桌子。
他似乎不是来住店,而是在等人,虽然天色已晚,但并不着急,找小二叫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他酒喝得不快,一口一口,慢慢地
从桌上碗碟里捏着花生米。
等他把最后一颗花生米捏到嘴里时,一碟切好的羊肉被端到桌上,一个
虬髯大汉拍坐在对面。
这虬髯汉子,穿着一身短袖皮袄,身前大敞开着,屁股下的木凳被压的吱吱作响,“怎么不来盘肉,净吃些素豆子下酒?”
信千关好像早知道他会现身,叫小二添了双碗筷,道:“这碟肉,我不付钱。”
虬髯汉子往碗里倒满酒,哈哈一笑,道:“自是我请你的,这酒也算是我的,你我虽无深交,但也不至于生疏至此。”
信千关抿了口酒,道:“酒钱我付。”
虬髯汉子晓得少年脾气,也不再计较,只往前探了探身子,道:“这次怎么样?是谁?”
信千关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用单手摊开,纸上画着一个苍老的老头,下面写着五十两,是那老头的价格。
他抓起一条羊肉,道:“人就在外头车上,你现在就可以验货带走。”
虬髯汉子接过纸张,道:“我自是信得过兄弟,这探云手秦何遇也是成名已久的好手,逃到咱这少说也得七八年了,抢了不知多少商旅镖师,今日竟被你拿了,信兄弟好手段!”
信千关嘴里细细地嚼着牛肉,眼盯着客栈另一处的桌子,似乎没听到虬髯汉子的话。
虬髯汉子顺着信千关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张桌边坐着个白衣青年,桌上摆着酒肉,正自斟自饮,与饭铺里其他人格格不入。
虬髯汉子眉头一皱,低声道:“那人来此已经月余,说不出甚么来路,你自小心些,最近来了许多厉害人物,怕是免不了一阵腥风血雨。”
信千关从嘴里啐出一块碎骨,笑道:“管他甚么厉害人物,又是甚么神仙贵人,别挡着我赚钱就好。”
虬髯汉子端起酒碗,一口喝尽,道:“信兄弟的好气魄,我急着回去,就不再多陪兄弟了,楼上已经给兄弟留好房间,算是这单之外的赠礼。”
虬髯汉子把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拍在桌上,起身要走,却被信千关一把拉住。
信千关摇了摇头,道:“不够。”
虬髯汉子手腕被擒住,用力一抽却纹丝不动,被信千关铁索般牢牢咬住手臂,只得眉头一皱,道:“怎么,这价格哪里不对?”
信千关把那锭银子拿起,又按在通缉令人脸之上,道:“这只是人头的价格。”
虬髯汉子面色一沉,却不敢发作,咬了咬牙,道:“还要多少?”
信千关指着桌上的那碟羊肉:“这肉虽说是你强要请客,但我白白吃了总也说不过去,与你抵过三十两,剩下价格再补我二十两。”
虬髯汉子冷哼一声,道:“好贵的一碟肉,信兄弟倒也不知心疼。”
说罢,又扔下一锭银子,抽手离去。
信千关收起桌上两锭银子,慢慢地喝酒吃肉。再抬眼时,刚才那白衣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摆头扫视,却见那人正扶着扶手走上楼梯。
信千关盯着那人背影在楼梯尽头消失,砸了砸嘴巴,又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喊来小二,吩咐道:“带我去房间歇息,再扯几把上好草料喂了我带来的老马。”
说罢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扔给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