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主子!”谢青大惊,慌忙上前。
公皙平眉都没抬一下,面上波澜不惊,抬手挡住谢青,扫了眼狼藉的战场,看看倒在血泊里的黑衣刺客,再望了望受伤不轻的疾火卫。他淡定地侧头,却只看到一个眼熟的斗篷帽子。
纯黑的色泽,布料是上好的蜀国云锦,这不是他御龙卫的衣服么?
再低了低头,还是看不到脸,他顿时就是一怔,心下腹诽道,这么矮……
银色的发丝如月光一样温柔,从深黑色的斗篷里倾泻而出,黑银两色相映,平添了几分冷意。
看不到脸,公皙平眼角的余光便往拿着剑的手上扫,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袖子,广袖宽大,深深地遮住了里面的手。
公皙平终于起了那么点兴趣,想起下属死前没说完的话,他挑了挑眉,懒洋洋地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宋昌愿:“……”这又是哪国话语?
公皙平见她没反应,目光往疾火卫身上一望,又看回来,这次换成了齐国话,“齐国人?”
老娘是哪国人都和你没关系!宋昌愿没了耐心,手上一用力,冲着他的脖子就要挥过去。
洁白的帷纱似云缥缈,纱帽下的目光更是遥远深邃,公皙平低头望着她,“要动手了?那在在下死前一睹姑娘芳容可好?”
宋昌愿手一顿,毫不犹豫地动手!
“啪”!
一个东西打过来,宋昌愿只觉手上一麻,剑就掉了下去。
风猛烈地吹过来,吹得斗篷帽哗哗作响,宋昌愿抬起眼,越过公皙平的肩,冷冷地盯着前方的人。
树林里忽然出现一个老头,长长的白胡须。长长的白头发,连眉毛都长长的、花白的老头,老头穿着青衣配着红腰带,手持拐杖,拐杖上还挂着个酒葫芦,正摸着胡须笑眯眯地望着她。
“小丫头年纪轻轻,怎的戾气这般重?”
这人一出现,装睡的人立即悄悄掀开了一只眼,不安分地揪着人打量。
听不懂!
老头眯着老眼将树林都看了一圈,而后笑眯眯地换成齐国语言再次问道。
宋昌愿:关你屁事!红配绿赛狗屁品味恶俗的死老头!
宋昌愿一言不发,只是漠然地望着老头,三千弱水决在体内飞速运转,直走到手上来,宋昌愿左手往后一背,长长的袖子掩住了拳头的的暗色金光。
老头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脚往前一踏便飘至她身前,伸出长长的拐杖就要去打她。
宋昌愿刚欲闪开,老头见状只是笑。脚上一痛,宋昌愿顿时面色发冷,该死的!动不了了!
可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老头一手抚着长长的胡须,笑得慈眉善目,另一只手拿着拐杖,停在她手边,要打不打,也不知是不是在恐吓她,“小丫头还忒有些灵气,年纪这么小修为就跟老头子我差不多高了。”
没等宋昌愿回应,他就嘿嘿一笑,笑得有些狡黠,有些得意,“不过还是没我老头子武功高!”
宋昌愿:……
老头拿着拐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宋昌愿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他在她手上动作。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坦然接受还能如何?
宋昌愿向来高傲。认输求饶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却不知她的平静,看得在场四人眼中都闪过了异光。
墨殊是大概了解一点宋昌愿的性子的,对她的沉静有所预料,却没料到她在这样有些轻蔑的举动下还能保持平静,甚至连气息都没有出现一点波动。
公皙平却是从未接触过她,一手抚着下巴,面上神情莫测。
谢青则是不自觉地学着自家主子的模样,抚着下颌陷入了沉思,这个沉静到死寂如死水一般的气息,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老头则是暗自点头,年纪轻轻便修为极高,性子还能这样沉稳,不错,着实不错,就是……
他的目光看向宋昌愿身后,那是一片修罗场,死者皆是被砍断头颅而亡,鲜血喷涌。到现在还汩汩流出,未有停止的迹象,空气中密布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小丫头分明年纪不大,怎的心性如此残忍嗜杀?真是可惜了!
而那些没死却被打晕的……他的目光掠过装晕的墨殊,是看在那个小子的面上么?
一番打量过后,老头了然地点点头,如何处置那嗜杀的小丫头也有了决定。
他的拐杖终于一点,点在宋昌愿左手上,宋昌愿只觉一道寒气顺着拐杖逆流之上,顺着血管流过手臂,流到肩膀,穿过胸腔,径直流到了她的丹田,停在她的元晶之上。
冰蓝色的寒气只有莹莹一点,比星光还要微弱的一小点,寒气所到之处,金色的元力纷纷躲避,她只觉得元晶一颤,本不可能动弹的元晶生生抖了两下,将那寒气抖至了元晶正中心,而后,彻底不动了。
连元力都停止了流动。
并且不管她怎么运转功法都无法再流动了,元力彻底地被冻在了元晶里!
宋昌愿终于面色微变,抬起了脸。月光照在她脸上,照得海洋蓝的眼睛闪闪发亮,照得那张脸都发了光,照得众人都看清了那张脸。
公皙平和谢青都是一惊,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墨殊则是无奈地闭了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无论那张脸再怎么白皙,再怎么发光,不可否认地都是,那是一张苍老的脸!
苍老的,满脸皱纹的脸。
宋昌愿对众人的表情漠不关心,对自己的脸也漠不关心,她直直地盯着老头,却仍不开口,像是要把老头深深铭记在心一般。
老头也叹了口气,看向公皙平道,“殿下,老朽可是救了你一命,欠你的这人情就算抵消了吧?”
公皙平点头道,“这是自然。”
“那剩下的事老头子要如何做便与殿下无关了?”
公皙平后退一步,恭敬地道,“道长请便。”
他们用的不知是哪国话语,宋昌愿完全听不懂,倒是一旁“晕倒”的墨殊,听到他们的对话时猛地抬起了头。
老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说回了齐国话,叹道,“丫头,你练的……是道家心法吧?”
什么狗屁道家心法?老娘练的是三千弱水决!宋昌愿满肚子怨气,却莫名地不想开口,只是径自生着闷气。
她没有反驳,老头便以为她默认了,摸了摸胡须语重心长地告诫她,“看在我俩也算有缘的份上,老头子给你个告诫,姑娘啊,须知相由心生,修炼功法亦是如此,什么样的人,便修出什么样的功法,我们道家功法更是如此,你还年轻,不该就此老去,老头刚刚给你送了份大礼,想必你也见到了,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记着老头子的话然后认真照做就是。”
老头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气得宋昌愿差点跳起来给他一刀,什么叫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限制了她的元力还好意思要她感谢?!
哪来的臭不要脸的疯老头?!
她身上的杀气浓郁,宛若深渊底的荆棘,狰狞地往外爬,不杀死一个人便不罢休。
公皙平看得倒是来了兴致,颇有些想要留下来看热闹的意味,被谢青强拉着跟着老头的步伐跑了。
走出极远之后,风里吹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去查。”
“是。”
谢青的声音明亮,让人想起杨柳河畔,少年神采飞扬,“主公,那人身手不弱,之前却从未听说过,要查只怕不易。”
“那便重点查查齐国使团与晋国,看看近日这两方里哪边多了人或者,少了人。”
……
现场只留下一个受伤颇重虚弱无比的墨殊,宋昌愿身上的杀气一旦散发,一般人还真承受不住,墨殊登时便挣扎着起身,想要趁着她不注意时跑掉。只是公皙平和谢青两个跑得太快,宋昌愿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他身上。
墨殊顿时一僵。
宋昌愿机械地转动着眼珠子,神情冰冷地盯着坐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的人。
她记得,这货好像给她吃了不少苦头吧?
呵,风水轮流转,算账的时候到了!
混账墨殊!老娘就是无法动用元力,成了人一样能收拾你!
一阵风呼过,卷起地上树叶不住打旋儿,宋昌愿径直飘到墨殊面前,提小鸡似的提起了那个挣扎的人。
山风阵阵,吹得远处的树起起伏伏,海浪一样地翻腾,正似某公子不平静的内心。
宋昌愿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寻找着什么,她早就想好了,变成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整死手里这货!
不好好出出气她就不姓宋!
没错,她就是迁怒于人了又如何?!谁让她遇着了墨殊这个“软柿子!”
宋昌愿的听力本来就好,变成猫之后更是一日千里。如顺风耳一般的敏锐,稍有点动静便能听在耳中。
比如,山后面的水声。
那水声听着有些遥远,走过去要不少时间,可是……
瞥了眼手上挣扎着的某人,宋昌愿一使劲,将人扛到了背上。
墨殊大惊,登时便红了脸,“宋昌愿!你放我下来!”
宋昌愿抿着唇,懒得理他。
加快了脚步,一刻钟后,水声越来越近,哗哗的流水声极响亮。
转过一个弯,一道瀑布出现在眼前,瀑布是从山涧里流出来的,并不算大,好的是瀑布底下有口深潭。
潭底极清,连里面的石头都看得见。月光下,石头上的青苔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宋昌愿顿时就不满意了,怎么不是个脏水潭呢?聊胜于无吧!宋昌愿直起身,然后……
把人扔了下去。
嘭!
水花四溅,墨殊刚一从水里钻出来,又被人按了回去。他在水里瞪着眼,望着宋昌愿湛蓝眼中恶劣的笑意,浅灰色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宋昌愿力气极大,他又受了伤,正是虚弱的时候,没多大力气,哪里挣得开老妖婆的魔爪。
钻出来,又按回去,再钻,再按,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墨殊全身都湿透了。
秋夜极凉,山风呼啸。他一冒出来就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拨了下湿发,浅灰色的眼眸里怒气冲天,墨殊怒道,“宋昌愿,你到底要做什么?!”
宋昌愿望着他火冒三丈的模样,忽然一笑,笑得心满意足,这才是曼陀罗三大王牌之一该有的待遇啊,把人整得怒气冲天,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痛苦地挣扎着。
像之前那个被人整得气炸了的样子,根本就不是她要的好吗?
她的目光极专注,看得墨殊一慌,不自觉地便收敛了怒色。宋昌愿一手托着下巴,极享受地看着了某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看得墨殊再次炸毛,愤怒地将之前的话再说了一遍之后,这才慢悠悠开口。
她用着生硬的齐国语言,声音低哑。带着些磁性,让人听着便想到一个性感的女人。
宋昌愿变成人之后,终于第一次开口。
她一字一顿地道,“帮你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