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明煌图书馆内苑。
“咳……咳……”
一名略显老态的中年男人咳嗽了几声。
“皇兄，天冷了。”歆对一旁持刀侍立的睚眦众使了个眼色，他立马脱下绣着豺首龙身神兽的外袍，交于歆的手中，亲手披到韶的身上。
即使这件外袍的主人并不听命于他，但对他的身体有益处，韶便没有拒绝。正如他一直以来作为明煌之主，从来没有放过任何使明煌变得更加强大的机会。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对这个位子恋恋不忘吗？”
歆却仿佛听见十分荒谬的事情，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哈哈……你未免太低估你的兄弟了，别把我和那些密谋篡权的跳梁小丑相提并论！”
“可你做的事却和他们相差无几，”韶摇了摇头，“借清剿‘端’的名义把大部分龙卫支开，只留下少数忠于你的龙卫，并把我软禁在此……”
“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明煌之主，而是使明煌变得强大。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立场一致。”歆随手捡起内苑地面的一片枯叶，“让明煌从「产能战争」后的阴影中走出来，排除一切内忧外患……我姑且承认，你的才能比我强。但人总会有老去的一天，而你明明与我同岁，却终日劳心劳力，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你已经力不从心了，相信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
“这就是你想取代我的原因？”
“取代？不，即使我上位，又能干几年？”歆自嘲地笑笑，“我毕竟跟你一样，受虞先生的教导。你在苦苦支撑，我都看在眼里。人类已经太久没有足够分量的科学应用诞生了，原子能和互联网只不过把人们对生产关系的普遍反思延后了几十年。伊贺已经有了点动乱的趋势，而同样的动乱一旦发生在地广人稠的明煌，将是毁灭性的。明煌需要一个具备足够威望，又足够果断的领导者。而‘端’便能帮助你活到那一天。”
韶的心中一凛，但表面仍然喜怒不形于色。无数古今统治者都对「永生」有着魔般的追求，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端”能做到这一点。
“怎么做到的？你我都是灵域人，很清楚生与死的界限没那么容易跨越。”
“「夺舍」。他们拥有兼容不同灵魂与肉体的技术。作为德高望重的明煌之主，相信有很多人愿意为了延长你的生命而献出适配的躯体。”
歆的语气不紧不慢，但语句却仿佛一条毒蛇钻上了韶的脊背。他竭力保持冷静，说道：“这不可能。即使在技术上能够做到，伦理上也不被允许。”
“规则的制定者，又怎么会被规则所限制呢？想想吧，等你死后，你的功绩很快就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后如尘埃般消散于历史的长河，你难道就不感到可悲吗？”
“谁都无法从历史中抽身，因为历史就是我们本身。即便被遗忘，那也是历史演进的一环。未来的问题自有后来人解决，我能做的至多不过是留下一个不那么烂的摊子。”韶直勾勾地盯着歆，“这份技术太过反人类，我不能开这个头。”
“这可由不得你，别忘了，这里的龙卫都听命于我。如果你无法下定决心超越人类的界限……”歆拍了拍韶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私语道，“那还可以使用本就死不足惜之人的躯体——比如我。”
……
“「永生」吗？难怪龙卫，或者说明煌之主想要得到它。”庄桃说道，“不论如何，你的计划已经破产。现在，立刻关停改造舱！”
“当然可以，只要你能做得到。”
“故弄玄虚。”
庄桃放出血肉，逐渐向马歇尔站立的地方蔓延。
坐在房间角落的小女孩突然站起，以她为中心的灵域子产生定向震荡，令几人心神恍惚。哪怕是长期与血肉共生而锻炼出强韧意志力的庄桃，也不禁陷入短暂的失神，血肉也停下了向外蔓延的脚步。
庄桃立刻想起了高津和延的能力，同样是限制自身对血肉的控制权。不……眼前的小女孩恐怕比高津和延还要危险。高津和延只是通过反转本体情绪以打消敌意，不对血肉本身有什么影响。而现在，她已经无法操纵已经离体的血肉，连回收都成了奢望。
“你们不会以为，「新人类」只是把一个人的灵魂塞进另一个人的躯体里吧？”马歇尔说道，“一个人总会有缺陷，但当控制躯体的是许多灵魂拼接成的统合意识，便能摆脱自私和贪婪的桎梏！哪怕不具备特殊的灵域能力，也能凭借强大的心智轻易操控他人。我本想借「零号」改造龙卫的认知，让他们为我所用，但既然你们来得更早，先拿你们试试也不坏。「零号」，往他们的意识中植入「忠于我」的指令。”
“是，马歇尔先生。”小女孩应声，但随后盯着地上那团血肉，迟疑几秒，才又用怯生生的语气问道，“先生，我的腿，还能修好吗？”
几人定睛一看，「零号」的左腿套在膝离断假肢里，只不过被仿生蒙皮遮盖，细看才发现两条腿之间的色差。右腿因为长期不见阳光显得恍白，而假肢上的“健康的肤色”则宣示着与本体的隔阂。
“当然，当然。”马歇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等所有人完成伟大的进化后，总会找到办法治疗你的残缺。”
东方城平思绪飞转，如果马歇尔的计划是让所有人成为更加完美的「新人类」，那就不应当让一个缺腿的小女孩成为「零号」的载体。更重要的是，如果「零号」真的有改变人认知的能力，为何还要听命于马歇尔？
他想起了阿西莫夫在《基地三部曲》中描写的第二基地，那些能够操纵人心的心理史学家们，在第一基地精神科学的发展面前，也必须隐居幕后，但对牧蓝文明而言，脑科学的研究还算蹒跚学步，「零号」并不需要有这样的顾虑。一个似乎长期生活在“端”总部，与外界社会隔绝的小女孩也不大可能有此等远见。
除非……马歇尔手里握着什么底牌，让她无法反抗。
东方城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灵正在被“推动”，这并非凭单纯的意志力就能阻止。就像用卫生纸包水，就连预先所设置的心理屏障都在被同化。
如果能够将马歇尔的底牌夺过来……
“小妹妹，我能治好你，你停止侵入我们的心智，好不好？”庄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许是「零号」发觉她的灵魂强度更高，因而被格外关照。
马歇尔见「零号」略有动摇，呵斥道：“等你植入指令后，我自然会让她治好你的腿！”
似乎是为了警告，马歇尔按下随身携带的遥控按钮，小女孩脖颈处黑色圆环的指示灯放出蓝色的光芒，而她本人也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我明白，先生……请关闭拘束器……”
“当然。”马歇尔松开按钮，微笑着说道，“只要你听话，我是不会害你的。”
“通过对咽喉进行电击来催吐吗……”庄桃丝毫不掩饰厌恶。她听说过伊贺或明煌的某些戒律学校就会给学生佩戴这种装置，从那里边出来的孩子，不是被折磨成疯子，就是被折磨成傻子。
这还不止。东方城平心中默念，如果只是这样，马歇尔来不及按下按钮，就会被「零号」修改认知。他的底牌必然自发生效或是某种反触发系统。
小女孩被电击催吐时，给予几人的精神压力立刻小了许多，但还不等东方城平多清醒思考几秒钟，那无孔不入的心智侵蚀便再次覆盖了他的心灵。
“好可怕的精神侵蚀，如果我们不是恰好多带了几名囚牛和蒲牢，恐怕连这个房间都进不来。”
“龙卫？”魏梦山转过头，龙卫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得多。
在几分钟前，他还不希望龙卫抵达这里，但现在他却无比庆幸龙卫的解决炮灰的速度够快。
他的心智还未完全沦陷，没有多想，吼道：“所有囚牛，起宫调，守心神，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