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范灵有个傻子父亲。
如今,这个傻子父亲死了。
葬礼草草结束,祭奠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范灵还留在墓前,他留意到自己身后还有一对夫妇,以及远处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范灵认得这对夫妇,男人是镇上一个大牧场的主人。
牧场主拍了拍范灵的肩膀对他说:“先休息休息,以后你可以来我的牧场工作,我会预支给你薪水。”
范灵沉默着点了点头,他听见女人的啜泣声。
牧场主的夫人正在他的身后掩面哭泣,范灵与她有过数面之缘。
这对夫妇走后,范灵再次望了一眼那个黑色的身影。
距离太远,范灵完全看不到他的面孔,只觉得陌生。
那人身着长礼服,头戴高礼帽,手持文明棍,看起来是个十足的讲究人,但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范灵回到家,坠入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一些杂七杂八的念想不合时宜地钻进范灵的脑袋。
范灵抹了一把脸,他的眼里只有墙角那袋可笑的沙子。
就因为这袋沙子,父亲一直被当做傻子。
十年前,父亲从沙漠回来,他的手里仅有这袋沙子,可他却坚称这是一袋金子。
“够了,你没淘到金没人会怪你,可你老说这样的谎有意思吗?”
争吵和讽刺延绵日久,谁也不曾动摇。
只是那时年幼的范灵注意到,父亲提着沙袋的手掌心里浮现了一道黑色的纹路。
那道纹路一日一日在父亲的躯体上蔓延,父亲也随之日渐衰弱。
这种病症在镇上闻所未闻,无人可医也无人敢医。
闲言碎语编织成萦绕不去的诅咒,久而久之,拥抱父亲的便只剩下孤独。
纹路逐渐爬满父亲的躯体,将父亲折磨成一具可怖的骷髅。
前些天,黑色纹路终于爬上父亲的额头,父亲溘然长逝。
只是在临终前,父亲仍然对范灵说:“那是一袋金子。”
“够了!”
范灵痛苦的捂住脑袋,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将何去何从,但眼下,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扔了这袋沙子。
“就当我不孝吧,扔了它。”范灵想着。
范灵抓住沙袋,但是,提不动。
“不对,重量不对。”
范灵急忙蹲下解开沙袋,夺目的金光立刻照亮整间屋子。
“这怎么可能?”
范灵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袋子里的沙子竟真的变成了金子,而且不是那种细碎浑浊的金沙,而是成色十足的金粒、金块。
范灵正要伸手去拿,一瞬间又触电般缩了回去。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袋沙子我看过无数次了,明明就是沙子啊!”
范灵一时间思绪万千,但对于父亲这一谜团他想不出任何头绪。
范灵紧盯着这袋金子,金光晃得他一阵头晕目眩,随即他捡起一枚金块放在左手心上。
金块的质感和色泽告诉范灵这一切并不是幻象。
范灵还想继续验证,但在他用另一只手拿起这枚金块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刚刚被金块压着的地方,也出现了一道黑色纹路。
“啊!”
范灵吓得立刻将金块扔了回去,他颤抖着看着那道纹路。
这团犹如黑夜幽魂般的鬼魅纹路正在他的掌心处迷离荡漾,那分明与父亲身上的一模一样。
范灵不甘得拼命摩擦那条纹路,什么都没能改变。
“不,不!父亲,你到底做过些什么啊?”范灵哑声嘶吼着,他的精神趋于崩溃。
就在范灵惊魂未定之时,传来了敲门声。
范灵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他忙把袋子扎紧,又用家具把沙袋遮掩起来,才缓步来到门前。
门口是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瘦高身影,这身影恰好遮蔽了日光,散发出阴郁的气息,引得范灵一阵颤栗。
范灵从门缝探出头,问道:“你是?”
“你好,范哲的孩子,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艾洛德,在刚刚的葬礼上,我们已经见过了。”艾洛德摘下礼帽,漏出苍白的面容和幽蓝的瞳孔。
范灵想起了那个黑影,他问道:“你好,艾洛德先生,你认识我父亲?”
“我是一名医学研究者,听闻你父亲的病症慕名而来。”
“可是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是的,我感到抱歉,但是这不代表这种奇怪的病症会因此消失,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的研究,我能进去和你谈谈吗?”
“屋子里有些冷,不如我们就在外面谈吧。”范灵从门缝溜出来,反手掩上了门。
艾洛德轻笑了下,似乎并不在意,他说:“其实你父亲的病症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我已做过一些研究,如果你肯协助,也许会对研究工作产生相当程度的推动,当然,作为感谢,我会付些报酬。”
“你是说,这种病是有机会治好的?”范灵心头一紧,不由脱口道。
艾洛德却不接话,他又问道:“我听说你父亲有袋沙子,而他又认定那是一袋金子?”
“这件事我们这的人都知道。”
“可是你们都没有选择相信他,对吗?”
范灵顿时紧张起来,他急促得回答道:“沙子就是沙子,金子就是金子,这怎么让人相信呢?”
“没错,这很正常,只是你们可能忽略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可以让我看看那袋沙子吗?”
范灵一时语塞,他紧张地回答道:“不在了,我已经把它扔了。”
“是吗?什么时候?”
“前些日子,那时候我父亲已经失去了神志,我就把它扔了,你知道,没人可以十年如一日得忍受一个相同的谎言,我母亲做不到,我也做不到。”范灵不由语气变得粗重,他仍勉力掩饰着自己,同时保持平静地注视着艾洛德。
艾洛德听后沉默了下来,他与范灵对视了一阵,随后回身整理了下仪表,阳光重又照在范灵身上。
“抱歉,我的来访可能有些唐突,不过不用着急,我现在落脚在后山那座古老的宅院,会住一段时间,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艾洛德重新带上礼帽。
范灵没有立即做出表态,艾洛德便背向范灵离开,只是还没等范灵松懈下来,他又回过头,面带莫名的微笑,说道:“如果那袋沙子还在,你应该再看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