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迫着海面,一艘双桅帆船随浪起伏,船帆忽地鼓胀起来,所有人抓紧绳索,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一名兽人船员抱起患有瘟热的男人,扔入深邃汹涌的海面后转身继续忙碌。
坠海的男人没有挣扎,很快消失在愈翻愈高的浪间。
船舱内弥漫着恶臭与绝望,关押在铁牢中的奴隶们窃窃私语。
舱门轰然打开,嘈杂声戛然而止,奴隶们纷纷缩回昏暗的角落中。
一名人族船员拽着女性精灵的头发缓缓而下,在地面留下一道血迹,走到最深处的牢房前顿住脚步。
‘咯吱’
推开铁门,船员将精灵重重扔了进去,面对几道悲悯的目光不屑地咂了声嘴。
船员刚要离去,却发现阴暗的角落中还有一人。
亚麻制的斗篷遮住了那人的脸,从身形来看似乎是个小孩。
“你,转过来”,船员扬了扬下巴,站在门口朝他叫喊。
见小孩迟迟未回应,船员踩过精灵淤青的大腿来到他面前,一把揪住领口将其拽了起来:
“你小子耳朵灌水了?”。
斗篷随之滑落,男孩露出一头白色短发和树叶状耳廓,似乎被他吵醒了般,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道:
“居然不小心睡着了,抱歉啊”。
船员只是挑了挑眉,另一只手掰开男孩嘴巴,借着微光打量起牙齿。
“没病你他妈睡那么死干嘛,没大没小的杂交货”,说完攥起拳头,狠狠挥向男孩腹部。
看着精灵男孩痛苦倒地,船员冷哼一声后离开牢笼。
待船员回到甲板,男孩忽地止住呻吟,探出小脑袋四处张望,似乎刚才那一击并未对他造成影响。
“呼,下手可真狠”,男孩轻快起身,看着面前的女性精灵浅笑道:
“你好啊,我叫唐海...哦不,我叫弥纳,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面无表情的脸如同覆盖着一层寒冰,并未理睬弥纳的话语,尖耳被剪出道缺口,血液染红了半边灰色长发。
双眸透过裂缝凝视海面,沙哑的嗓子说不出连贯的话语:
“慈悲的圣后啊,我再无纯洁的肉体,您还愿意宽恕我吗”。
弥纳隐约听出这是精灵语,然而视线中,她起身将脖子对准墙上的锈钉,闭上双眼神情渐渐平复下来。
“嗯...我还是换个问法吧”,弥纳跟着走到她身旁,舔了舔嘴唇后抬起深邃如渊的眸子:
“你想杀了他们吗?”。
这一次精灵终于回过头,精致的脸蛋随之阴沉,原本黯然的眸中忽地翻过一阵汹涌骇浪。
在她的注视下,弥纳指尖开始渗出黑色液体,凝聚成一只扭动的蠕虫,接着伸手递给她道: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啊对了,最好别用手去逗它玩”。
精灵双手捧过,蠕虫时而微张圆圆的嘴巴,露出一圈尖锐的牙齿。
“哈哈哈哈,看样子它还挺喜欢你呢”。
精灵仍看着手心里的黑虫,含糊不清道:
“卡莉尔...我...的名字”。
“卡莉尔”,弥纳嘴里跟着念了一遍,犹豫一番后还是提醒道:
“它叫蚀虫,虽然可以给你提供超乎常人的力量,不过代价是消耗你的生命气息......你可能会死哦”。
卡莉尔没有回应,望着黑虫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柔和。
“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嗯,那就祝你复仇愉快”,说完弥纳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地方坐下,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
弥纳的原名叫做唐海城,自从魂穿到这个世界来的一年里,一直都坚守着小心行事的原则。
原本打算偷偷潜入一艘驶向繁华港口的‘顺风车’,没想到却误入到这艘奴隶船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拎入铁牢。
坏事总是接踵而至,似乎一开始就如此注定。
穿越进人类与精灵混血种的唐海城,睁眼后却是平民窟中尸骨遍地的景象。
有的仍保持着望向天空的姿势,仿佛直到生命尽头还在渴望救赎。
无论面向哪个方向,唐海城都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甚至怀疑世上只剩他最后一人,直到摸索着走出那片地狱。
穿越?
他没少幻想过这一幕,在一个新的世界重新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是要书写传奇,又或是安稳度日?唐海城不是没有想过,然而原主残留下的记忆开始不断拉扯他。
只是几段抽帧般的画面,仿佛每时每刻都在警醒着唐海城,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如果想要活下去,拥有强大的力量似乎才是最稳妥、最直接的底牌。
于是唐海城转变计划,伪装成战争难民沿着平原以南,一路避开兽人远征军、教廷领地大火,绕过腐败暗林、巨蛛巢穴。
本想去往一个远离战场的净土,却仍被卷进各种纷争之中。
好在他还有体内那股诡异的能力。
与其说是能力,倒不如说是与他共生的生物。
第一次发现是在唐海城快饿死的时候,黝黑的液体从他体内渗出,像是拥有意识般缓缓凝聚成一只蠕虫的模样。
它似乎没有眼睛,只是蠕动着不断前行,乌黑的身躯让它看起来并不起眼。
当兔子察觉到异样时,蚀虫已经钻入其体内,不一会儿便被啃得只剩骨架。
然而令唐海城惊讶的是,蚀虫竟然又扭动着身子重新爬到他面前,似乎渴望着重新回到他体内。
随着指尖将其吸收,饥饿带来的痛苦竟然随之消失,身体似乎也比原来轻快了些。
在那之后,一股潜意识告诉唐海城,蚀虫不仅能将敌人的部分能力【吸噬】给他,随着不断【吸噬】别的生物,他与体内的蚀虫都在缓慢成长。
意识到这一点的唐海城开始不断摸索,发现体内的黑液最多可以化为三只蚀虫。
留在体内的那部分则可以【凝化】为身体的一部分,但目前为止只有爪子形态成功过。
这股寄宿在他体内,与他共生的生物究竟是什么,又从何而来?唐海城也不得而知,但他渐渐习惯了这份奇妙的‘羁绊’。
是种远远超越了共生,达到相互依存的关系。
弥纳睁开眼,目光跟随一只蠕动而来的蚀虫,昏暗的船舱内并没有人发觉它的存在。
蚀虫吐出一把老旧钥匙,张着小嘴望向他。
“计划有变,明天才是真正的好戏,不过还是谢谢你,刚才为我挡下了那一拳”,弥纳压低声线道。
话音刚落,蚀虫将嘴巴张到身体的五六倍大后一口吞入钥匙,重新乖巧地爬上墙壁原路返回。
在弥纳的不断训练与尝试下,蚀虫已经能够自己判断出最隐蔽的路线,并绝对执行他的【指令】,当然也存在失误的情况,不过只占少数。
他侧过头,余光打量起身后的长发精灵。
从刚才开始,卡莉尔一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手心,对她来说,小小的蚀虫似乎成为了新的救赎与希望。
“很好...”,弥纳回过头去。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正是如此,不论人族、兽人、还是精灵等等,在绝望面前大家都会失去自我,于是就将希望寄托于信仰和权威之上,不知不觉中产生依赖。
然而就在某个平常的午后,大门忽然被一群手持尖刀利刃的山贼敲响,一切美好于眨眼之间。
不是世界过于残酷,而是自己太过弱小。
弱小到连拿起武器的勇气都没有,弱小到被戴上锁拷成为奴隶,弱小到只能望着天空任人摆布。
‘你想杀了他们吗’
没想到这句话让弥纳自己也跟着一哆嗦。
当信仰被复仇的火焰燃烧殆尽,力量却让她重新站了起来,就连崇尚无垢圣后的森林精灵也无法宽恕那些罪人。
这是个相当有价值的发现,弥纳心中不禁暗叹起来。
外面风浪愈烈,船身跟着上下颠浮,牢房中的大部分奴隶已经入睡。
眼看周围相对安静下来,弥纳将耳朵紧贴地板,神色肃然。
【吸噬】过夜蝠的弥纳凝神放大听觉,感受着甲板之上传来的细微声响......
‘咚咚’
船长室的门被敲响,里面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
“进来”。
身穿航海衫的大副推门而入,绕过船长将手中的羊皮卷轴放到桌上道:
“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现在航线偏离了太多,再不给那家伙喂点吃的,到时候没人能压制住它”。
船长躺在椅子上,胡茬上还挂着几滴酒液,不以为然地道:
“饿了就喂,这种事情让科尔德来管就行”。
“出航第十天,已经给那家伙喂了十几次了,再这么下去...”,大副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神色肃然道:
“到港后,恐怕奴隶一个都剩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