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三十年,农历二十八,又是一年岁旦。
鹅毛大雪不知何时自铅灰色的云层飘然降落,如雪白精灵无声无息悄然覆盖这坐落在极北边境的小小村落。
一身粗布单衣的林琰紧紧抱着怀中的木剑坐在小木屋外的门槛上,眼神渴望的看着村外小路。
父亲一去不返时林琰只有五岁,而今他已是八岁小少年,但因长久的食不果腹,营养不良,导致他身体矮小瘦弱,一如五六岁的孩童,只有那双大大的眼睛明亮有神。
他就这么自晨起一直等到午时,期间因为寒冷时不时就要起身蹦蹦跳跳暖和身体,即便如此他依旧冷的全身发抖,嘴唇乌紫,手指肿胀溃烂。
但依然舍不得放下手中木剑。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小林琰踮起脚尖满目期待的看向通往村口的唯一道路,茫茫雪原无一人影。
今天父亲大约又不会回来了。
他垂头丧气转身回屋,又忽然抬起头露出满是希冀的明亮眼神,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爹一定会回来。”
不甘心的再次转身看向村口,竟是有人影出现,小林琰一阵惊喜,转身便往外跑。
“爹。”
远处的身影逐渐清晰,看清来人,小林琰先是惊讶,随即就是满脸厌恶,转身就走,却被那人高马大,几步就追上来的胖少年一把揪住后衣领,如拎鸡崽般将他拎起来。
“哈哈,你刚才叫我什么?爹?”
“哎。”
小林琰毫不客气的随口应了句,随后头顶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你小子找死!”胖少年将他远远扔出去,又几步跨过去,一脚踩在他胸口上,“跪下叫爹,本少爷就放了你,不然今日本少爷就将你打死在这里。”
这胖少年是镇长柳城志之子柳鸿,仗着家中有钱有势,常日游走街头村落欺负百姓,祖上又曾出过金丹老祖,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
小林琰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自出生第二日便跟随父亲上山行猎,不会走路时被父亲背在背上,会走路后便跟随父亲左右,也算是厉过生死的,胆大且心细。
但他们每次冒着生命危险才获得的猎物,大半都会被柳鸿抢走。
这使他心中对柳鸿十分憎恶,
他每日都将那句“吾家老祖乃金丹修士,尔等凡人岂能与吾相提并论。”念叨数十遍。
“吾家老祖……”
小林琰人虽小,却是个硬骨头,听着柳鸿又要说,心中厌恶,打断他的话接口道:“你家老祖是金丹修士,你啥也不是。”
“放屁!”柳鸿脚下用力,顿时踩的小林琰龇牙咧嘴,“三日后便是金虹门三年一次的灵根测试,到那时我必觉醒出地灵根,即便不是地灵根也得是玄灵根,你一个低等凡人等着瞧好了。”
跟随在他身后的几名仆从立刻谄媚的拍马屁,直拍的柳鸿得意洋洋的几乎把下巴戳到天上去。
小林琰只听到他前面一句,后面一句压根没听到,此时他双眸晶亮,心中满是欢喜。
自小他便听父亲讲仙人御剑飞行,可日行千里,可飞天可遁地,更是可以眨眼间斩杀妖物,威风凛凛,好不令人羡慕。
那时候,他满脸向往的告诉父亲,他也想要做那可斩妖除魔的仙人。
父亲告诉他,以凡人之身求仙问道是痴心妄想,根本不可能,除非能成为那万里挑一之人,以凡人之身觉醒灵根,还必须是单属性的玄灵根之上的才可。
小林琰并不知道什么属性什么灵根,只知他也要成为那仙人。
父亲失踪之后,这想法就越发强烈了,只有成为仙人,才能找寻父亲下落。
而他也在半个月前决定,若父亲岁旦还不回来,就离开这里去找他,无论天涯海角也要找到。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敢激怒柳鸿,且打算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自小跟随父亲打猎,不仅学会布置陷阱,还跑的飞快,就是成年人也难以追上他。
教训之后,他就逃跑,就凭柳鸿那一身肥肉,给他四条腿也不一定能追上他。
趁着柳鸿洋洋得意之际,小林琰忽然双手抱住他粗壮的小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扭。
柳鸿毫无防备,痛的“啊”一声惨叫,脚不得不离开林琰的胸口,抱着腿原地转圈惨叫。
小林琰抓起掉在地上的木剑转身就跑。
“抓住他!”柳鸿完全没想到以往不声不响的林琰竟然敢反抗他,且力气这么大,胖乎乎的手指指着林琰大呼小叫。
身后跟着的四五个仆从立刻飞奔开去抓人。
村子是回不去了,小林琰只得一路往村外跑,天冷路滑,他摔了好几跤,幸好身后的人也同他情况一样,才不至于使他被抓住。
林琰头也不回的跑进村外密林中,他与父亲常进入密林中狩猎,对于这林子已如自己家般熟悉,且他前几日才在林中布下狩猎陷阱,不怕他们不追来,就怕他们不来。
他熟练地爬上一棵大树,坐等那些人的到来。
不多时,几个人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从密林外进来,紧张的模样像是出来偷食物的老鼠,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吓的惊叫连连,几个大人的胆量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八岁孩子。
“听说这林中常有妖物出没,万一遇到了,只怕我们会连骨头都不剩。”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瘦皮狗一样的人悄声说道。
一巴掌啪的一声重重落在他头顶,瘦皮狗被打的嗷一声,抬头看到为首那健硕男人目露凶光:“妖物?这里要是有妖物,这小小安平村还能存活至今?早被妖物吞噬了,我看你像妖物。”
瘦皮狗不敢反驳,只唯唯诺诺点头称是,但依旧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贼眉鼠眼的四处看。
林中几乎没有落雪,但寒气更盛,几人冻地瑟瑟发抖,不住搓着手臂哈着气,腐烂的落叶堆积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越发透出林中死气般的寂静。
“小畜生躲哪里去了?”为首那壮汉气呼呼的骂道。
他们行进许久依旧不件小林琰身影,使得他们越发恼怒且没有耐心,万一小畜生没抓到,还真遇到什么妖物,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壮汉虽然想在小少爷面前立功,但也没想拿自己的性命赌,就想放弃回去了,只是他作为这几个人的老大,这话是万不能由他提出来的。
又走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任何人影,身后几个人也开始没了耐性。
瘦皮狗刚才被骂,这会儿心里虽然打了退堂鼓,却也不敢再出声,只得示意身旁的胖子开口,两人一番眼神交流后,胖子妥协。
“老大,要不我们回去吧,那小子兴许没跑进来。”
边上另一个人立刻尖声反驳:“胡说,我刚才清楚看到他钻进这林子里的。”
刚才就是他说林琰跑进密林的,这会儿当然不能说他没跑进来,那可是要受惩罚的。
躲在树上的林琰看到他们靠近,听到他们说话,怕他们就这样回去,赶紧站起身大声喊:“我在这里。”
几个人听到声音,齐齐抬头看向树上,见林琰高高站着,而他们不得不仰头看他,顿时就怒火乱窜,但他们没有一个会爬树的,只能气鼓鼓的瞪着眼睛。
为首那壮汉指着他道:“有本事你下来。”
“有本事你上来。”
林琰叉着腰,学着他的口气说道。
“你个小兔崽子,你可知道得罪我们少爷是什么下场?乖乖下来向我们少爷磕头认错,兴许还能饶你一回。”
林琰往树干上一靠挑衅的说:“抓不到我就让我下去自投罗网,你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没本事别叫嚣,有本事就上来。”
“嘿,你个小兔崽子……”
那人说着,撸起衣袖,一阵寒风吹过,他立刻又把衣袖拽下,脚步却未停。
小林琰盯着他们脚下,不由握紧双手,这陷阱还是父亲早些年挖的,一向都是狩猎猎物的,狩猎人还是头一次,说不紧张是假的。
地上厚厚的落叶腐烂成泥,地面松软,致使几人并未察觉到危险即将到来。
脚下突然塌陷,极速而来的失重感让几人来不及反应就轰然掉入洞底,一个个摔的龇牙咧嘴,哎呦惨叫。
成了。
小林琰欣喜若狂,立刻如灵猴一般,双手双脚攀附在树干上灵活的滑下来,看着洞底几个哀声震天的人哈哈大笑。
虽然没能让那什么少爷一起掉下去,但也算出了口恶气,当真是身心舒爽。
想到以前父亲和自己没少受这些人的欺负,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但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这几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小兔崽子,快拉我们上去,否则我定饶不了你。”那为首之人这会儿终于缓过劲来,冲着上面的小林琰继续威胁。
正准备转身走的林琰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叫声爷爷我就拉你上来。”
几个人哪里肯,立刻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恨不得将林琰十八代祖宗都拉出来骂上一遍。
林琰懒得再理他们,转身就走。
村子是回不去了,好在这林中有处空地,父亲在那里搭了一座简易猎屋,这几年他也时常过去看看,他决定在猎屋里等待金虹门的仙人来测灵根。
猎屋是为了供他们休息时用的,墙角堆放不少干柴,燃上火又在火上架好烧水壶后小林琰才伸手去摸后腰处别着的木剑。
这一摸登时就把他吓到了。
木剑……断了。
父亲失踪的时候他都没有哭,可这会儿他却觉得眼眶鼻头酸胀的厉害,抱着只剩一半的木剑眼泪哗哗的流。
木剑断了,是不是在提醒他,一介凡人妄图寻仙问道,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哭了一会儿,小林琰就擦干眼泪,他是个心性坚韧的孩子,无论是谁妄图阻止他修仙入道都是不可能的,木剑断了自己修,路断了那就再寻其它路。
拿起木剑剑柄,瞥眼一看竟看到断了的剑刃里面似乎塞了张纸,他连忙坐下来将那纸条拽出来。
摊开一看,竟然是父亲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