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少，外面有个拎着公文包的上班族说要找您，叫郑午。”
周一的傍晚时分，距离贺天放学回到他冷清又热闹的宾馆总统套房刚刚过去一个多小时。
七层的高度又是阳面，虽然位置已经靠近市中心，但最高规格的接待宾馆自然不会遗漏采光视野这种问题，如果天气好的话可能像社团周六聚会一样能看到夕阳洒落，可惜今天天公不作美，擦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外只有乌云密布，就连屋里的亮度都到了必须要开灯的地步。
但对于贺天来说，反正是闭眼冥想，不差这点光线。
“我好像忘记告诉他自己只有周一和周四不上晚自习了。”
还好今天赶巧，不然让郑午白跑一趟就有点过意不去了。
“嗯，没事，是社团的人，今天我们就聊到这吧。”
诺亚的他和这边一样，随着年龄逐渐增长，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两人已经不像原先一样每天都煲电话粥了，只有每周的这两天他需要和半魂定期联络，汇总一下情报和情况。
当然，遇到紧急情况使用魂力或者心神激荡都能让双方有所感应，可随着两边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熟悉朋友间的相处方式。
独自一人的他端坐在深色实木办公桌前的高档皮椅上，从冥想中睁开了眼。
“带他上来吧！哦对了，楼下先给他备辆车。”
贺天特意提高了些声音，确保门口的侍者能听清口令，然后顺手按下桌上的窗帘键，从桌抽屉里拿出个磨砂手感的小茶杯，用茶壶给郑午也添了一杯。
随着窗帘缓缓从两边拉近并遮挡落地窗外的光线，屋内简约款式的日光灯也点亮。
起身准备去开门的贺天忽然愣神。
三年前的他恐怕对郑午什么时候来找他不会产生任何心理波动，更遑论这些小动作了，所有的一切都有侍者代替，所有的后果都有长辈担待，生活起居都可以置之度外，他根本不需要思考。
他的条件太高太好了，比起诺亚的那个商贾子弟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现在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可能是他看着诺亚军旅生活的那几个月？又或者是急行军路上流荒的难民趴在地上抱着他的脚说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还是同为边军斥候哨探的战友为了朝焰国情报累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瞬间？
都说人随着成长再去回忆曾经，有些记忆就像是隔着薄雾，自己的思考和行为方式渐渐变化的过程中会让那些往事成为第三人称视角一样的观察。
贺天有时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那个不谙世事、与人际隔绝的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自己吗，如同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三年前那个夏天他经历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
那年暑假他不顾家里长辈的阻拦，仅带着不到十人的卫队离开蓝星联邦总部所在的天擎城，第一站去往科技大革命中途，联邦成立前夕的全球战场——戈登沙漠。
占地五百万平方千米的荒漠横亘于东西大陆交界，北连蓝星最北的苍海，南至赤道附近祁郦山脉，甚至超越了联邦一些国家的国土面积，就是这样一处在蓝星仪上突兀存在的荒漠，据说在战前曾是山川秀丽的风水宝地，四季分明、物产丰富，更是发射卫星、宇宙探测和星空观测的不二之选。
联邦是在尸骸上诞生的，戈登战役就像一台绞肉机，从最初的无人智械到后面人也跟着智械冲锋，等回过神来，戈登的土地上已经没有“十恶不赦”的戈登人了，单兵作战机甲里面坐的原来都是下场的肉食者。
东大陆评价众说纷纭的贺式将军，从戈登孤军深入万里，一路打到了西大陆腹地，戏剧性的是，他西大陆的老对头埃蒙将军采取了同样的战略。
然后戈登阵地里双方的聚能裂爆弹全炸了，两只深入敌营的部队在失去补给线后最终被各自的敌方吃掉。
战争结束了，联盟就此成立，但戈登永远变成了荒漠。贺天来到这片大地上见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和里面掩埋的建筑体。
靠他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想象不出这里原本的繁华，只能从个人终端里搜出几张真假难辨的老照片。
才知道原来这里只漏出几个厢房的是主题游乐园、这里堆满风化杂物的是博物馆、这里白骨累累是城里的难民营。
黄沙里奔袭来的变异兽体被穿着防护武装的精英护卫们三两下解决，然后他们兴致勃勃地就地采样分析起成分。
沙漠中仅存的几片绿洲还居住着不知是不是戈登遗民的部落人，穿着防护武装的精英护卫们一边护卫着少爷横穿，一边兴致勃勃地议论他们的变异倾向。
贺天沉默着前进，没有突发善心申请救助，也没有洁癖发作滥杀无辜，更没有训诫护卫不识大体。他只是记住了九个护卫里同样一言不发的两位。
他从戈登到往西大陆，用一个月时间环游世界然后回到了东大陆贺家。
他冲进了贺家藏书房，从族录里翻出了贺将军自出征最后一次与家族联络的绝笔。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贺将军这样说：
【埃蒙那个老鬼是我的老对手了，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让他死的体面点。】
“……”
“西大陆埃蒙本家，也有。”
“什么？”
一旁的贺老爷子没听太懂，明明随行的护卫向他报告过贺天去了西大陆埃蒙故居，他却没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
“我说”，贺天咬着嘴唇。
“——西大陆的，那个埃蒙，说过让贺将军死的体面点！”
“戈登战役结束多少年了？！联盟又成立多少年了？你、你们，贺家和西大陆这群老不死的，就真的不知道？就真的没想过、没去确认过当年的事吗？！蓝星联邦了！现在是踏马的蓝星联邦了！”
贺老爷子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贺天直接转身离开，奔家族灵堂为老祖宗们上了一柱香。
再开学时，他已经整合了那些贺家兄弟姐妹手下的资源。
“——贺天？贺天同学？”
回过神来，一身正装的郑午已经站在门口叫自己回魂了。
“哦，没事，来了就进屋坐吧。”
恍如黄粱一梦，他领着郑午坐回桌前。
“金碧辉煌的总统套间和你这朴素的内房可有点脱离感。”
“钱多，原先那版不喜欢，重新装修的。”
这又有点自讨苦吃了，郑午发现找贺天的乐子好像后面都会回旋镖到自己身上，只能端起古典质朴磨砂质感、似乎价格不菲的小茶杯，喝了口里面颜色有些奇特的饮料。
“嗯？奶茶？”
“奶茶也是茶。”
行吧，你地位高你说了算。
“怎么今天过来了？”
“昨天的情报你也知道了，诺亚那边不容乐观”，郑午抓紧时间进入正题，万一因为占用面前小哥的睡眠时间被送进研究所切片，那就不美了。
“博识会已经启动，邀请函马上就会送达诺伦家族，我和林玉沟通后觉得还是得由你跟柯蕾雅打个招呼，所以今天就来了，明面那个议程是伪装，这份是草拟的计划书。”
郑午从公文包里提出几张纸和一个手抄字体的小册子，然后先把几张纸递给了贺天。
“稳妥起见我还是用手抄的形式给你了，建议你也用加密通话口述给柯蕾雅。”
贺天点头，虽然在他的势力范围使用终端通讯也没有风险，但是保持谨慎无可厚非，他马上翻开就着灯光查看。
“你们打算让柯蕾雅在讲座中故意引爆星辰碎裂的事件，然后博识会以涉嫌虚假宣传和威胁超凡基准理论为名民事拘留柯蕾雅，实则让她负责观星台研究，并发函要求诺伦家族对群星脉冲现象与星辰碎裂的联系提供证伪？这、这？你们可真是，真是……”
“真是个读书人啊！”
贺天有点难以形容，诺伦家族能证伪个屁的群星脉冲现象啊！除了柯蕾雅别人连观测都观测不到，这步棋一落诺伦家怕是脸全黑了，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没出过几次门的柯蕾雅能和宜州学识之都坎纳达博识会的高层搭上线，估计还真的以为是她大言不惭，在讲座里漏了怯，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把柯蕾雅从博识会捞回来呢。
“好！我跟柯蕾雅说完她怕是能笑出花来，你是不知道，她半魂早就想从诺伦家出来了，天天说什么：一个观星师最悲哀的就是只能看到诺伦的星星。”
郑午笑着点头，不是每个人都有贺天这样的机遇和毅力，得以跳出自己的桎梏开创新的可能性，所以，对于他的投资郑午同样是绝对不会落下的。
他将另外的小册子放到桌上，推至贺天手边。
——《大衍天元诀》。飘逸中带着锋锐的手写字。
“你们其实早就有所意识，我可能隐瞒着什么。”
点头，贺天没有急着打开，只是看着郑午的双眼，说道：
“我不知道林玉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有这种想法了，在咖啡馆那可不是玩笑话。”
他轻轻敲了敲两下桌子。
“你太有恃无恐了，本身不像林姐一样和我这么熟，而且我相信你发现了，我旁边时时刻刻都有护卫保护，这种情况下还散发出这种……谜一样的自信。”
“有想过把我切片吗？”
贺天被逗笑了，“有，但可能只有三年前那个我会付诸行动。”
“所以说，其实我也是害怕的，毕竟只是有点小秘密的普通上班族，今天还被领导训对接客户不积极呢。”
“呵”，贺天倒是对这种说法不太在意，郑午还会坐在这里和他聊天，那他就愿意相信他的护卫能保卫他的安全，更何况他自己也非砧板上的鱼肉。
谁都有秘密，他没必要事事刨根问底，以为自己能掌握一切的人最后只会发现人是有极限的。换句话说，如果郑午真的有掀翻棋盘、为所欲为的能力，现在只是和自己过家家，那他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所以，这个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实话实说，我的事暂时还不能和你说，因为我也不确定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所以这就是我的笑脸——一本根据你和你的半魂量身打造的修法。”
“不是不想说是暂不能说？”
贺天没有沉浸于一本秘籍的震撼，而是马上抓住了郑午言语中的关键。
“嗯，暂时不行。”
“好吧”，贺天出乎意料的就此打住，“那咱们说说这秘籍吧，用诺亚的评定是什么品阶？我居然能在蓝星这边修行吗？”
“绝品。这是我和半魂为你量身定做的魂修法，入门可无需冥想联通诺亚，小成之后遂能唤魂合魄，达到你在桦丰城的那种状态。”
“竟然？！”
成熟冷静的大男孩还是被秘籍震撼到了。
但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能随手拿出这种秘籍的郑午，那秘密绝对非同小可。
“嗯，你在蓝星这边当然可以修行，只是除了凝魂固魄之外不会有其他作用，能为诺亚那边加持只是因为你一魂双体的特性罢了。”
贺天却皱起了眉头，既然有魂修法，那是不是会有体修法和其他修法呢？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郑午说道：
“你想多了，这个是能告诉你的，能修魂法是因为只有魂渊和魂力不受世界底层逻辑影响，像是诺亚和蓝星，可能是因为辖区不同，底层逻辑就不同。而魂法大成就算是绝世天才也得用百年以上，你觉得咱们的寿命有望吗？”
贺天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蓝星真有搞一次什么灵气复苏的基础，哪怕只是有可能性，他的很多计划也又要打乱重来了，不可抗因素增加了太多。
“好吧，这点我信你，但也会做一些后手准备。现在的关键是，我怎么验证你的这秘籍没有问题？”
郑午对这问题早有预料。
“做朋友主打一个信誉，因为你有资质有基础有前科，半魂那边更需要这些，所以兄弟先给你加班加点赶出来的秘籍，其他人我也打算都准备一本呢。”
“哦？天才的自信？”
“当然，你们三个都是天才中的天才，我自然也要准备社团的敲门砖当社费。”
被上位者认证了天才的名分，连郑午也不能免俗地愉快起来。
“想验证很简单，找两个能修魂的天才就行，十日入门即可感受到平常精力充沛，闭目可感知身侧一米范围内的移动，这是固魄的辅助作用。”
“真的？可我上哪找俩魂修天才去？”
郑午笑而不语，右手轻轻扬起，伸出食指指向门口。
“我看门口这两位老兵就不错，上次咖啡馆护在贺少旁边的也是这两位吧？”
贺天一愣，旋即发出了郑午认识以来最开心的笑声。
“哈哈哈哈！怎么，我这俩侍卫竟能入了博识会天才的法眼？”
普通上班族陪笑着起身，他端起手里的奶茶邀请另一位天才共饮。
“太能了，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