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客家村，
两人以焦土为席，星夜为顶，围坐于篝火。
孔本松手里捧着本黄皮旧书，客尽凡则是在磨拭着小刀。
嚓嚓。
孔本松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客尽凡还在磨拭着小刀。
嚓嚓。
孔本松又翻了一页，悄悄瞟了眼客尽凡，而对方还是在磨刀。
怪让人发毛的。
直到那刀刃反射着扑闪的火光，客尽凡才拿起小刀对准了脸上的面具。
刀尖插入了面具中，没有铜镜对照着，他全凭着从嘴唇传来的痛觉定位。
木块，木屑，鲜血混杂在一起，被小刀一点点地刨了出来。
唇。
齿。
舌。
“啊……”
清凉的空气吸入口中，混杂着一股铁锈血腥味，如同一杯泡在青铜脚杯中的美酒下肚。
忽地一风吹过，火光一闪，打出了一张狰狞恶鬼狂笑脸。
“爷爷，能跟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孔本松好像早有预料到这问话，叹了口气，将手中黄皮书收了起来，毕竟他也没真在看。
“唉，其实这不是什么天灾，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可能会打破你自小所知道的世界，但却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凡人久受仙人庇佑，才得以在这妖兽和魔道间苟活下去。但那些你们口中的仙师大人，并没有村里之间传的‘天生慧根，玉体金血’什么的那么夸张，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修行于大道中习得神通的人。
“而这场大火，大概就是那帮清风观的修士整出来的幺蛾子，而且还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爷爷，这么说来，你也是修士？”
孔本松一听，得意一笑，腰板都挺直了几分：“嘿，你小子有眼光，想当年……”
话说一半，他原本有神的眼睛又黯淡了下来，腰板也变得佝偻弯曲，甚至比不上原来那般板正，最后他只是挥了挥手说道：“算了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总之……我现在和一个糟老头没啥区别了。”
沉默半晌，大火震荡的疲倦渐渐爬上了全身，两人便就此枕着荒土，盖着废墟，睡了下去……
日上竿头。
鸡鸣早已过，篝火早已熄。
孔本松向远处的清风观看去，语气没有丝毫的意外：“看来他们不会来了，起码两三天之内是这样。”
说完便站起身来，示意客尽凡跟着他。
“我们要去哪？”
“就看当时那修士不下来救人，我估摸着清风观就不可能那么快过来，耽误的两三天里，被丹香吸引来的妖兽不会少的，真要想活命，还是得自己找条出路。
“放心吧，咱爷俩能一块活下去也算是有缘，我就送佛送到西，把你送到附近的村子，等到那时，咱俩便就此别过吧。”
孔本松将药铺里能带走的药材统统打包，客尽凡则是将自家院子下那袋灵石挖了出来。
一前一后，
一老一少。
两人都没有什么留恋，两人都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等到他们走后，这个不起眼的村子，化为花木，化为泥土。
皆生于土，皆归于尘。
一切，又都重新开始了……
一路无话，
又一个繁星之夜，又一次围坐于篝火旁。
“爷爷，那些修士修行，就只是学了神通变强而已吗？”
孔本松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地看向客尽凡。
“学了神通，飞天遁地，怎么能叫‘而已’呢，多少人就是为了这个才修行……你这小娃娃心思倒还真是怪啊。”
孔本松听着笑了起来，被面前的小家伙挑起了兴致，想着现在又闲来无事，干脆就运转起了灵气。
“哈哈，看你这小家伙心思古怪，又好运来到我药铺里活了下来，老天这么眷顾你，说不定你身上真是有什么天分呢。今天赶巧也无事，那就让我这老头子验验你的仙资吧。”
只见孔本松手指像是把脉的姿势搭在了客尽凡腕上，一团灵气随即探入脉中。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孔本松心中惊讶，这种小手段虽远比不上启灵石那般精确，但凭着对方经脉接受灵气的程度也能大致将资质推出个一二。
可现在，这团灵气竟然是原模原样地返了回来。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小子是个……
“无灵根。”
在这个凡人起码是五灵根的修真界，无灵根，可以说是一个比天灵根还要稀有的资质。至少当年孔本松是一个都没遇到过。
“无灵根的意思是，修不了仙？”
孔本松听到客尽凡的问话，虽然那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他好像在这小娃娃身上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曾经因为五灵根的资质，被拒之仙门外的自己。
于是，孔本松再一开口，像是在安慰曾经的自己：“倒也没这么绝对，修真界常有话讲‘灵出天地气，真为万物体。’有以吐纳灵气修行，靠的是灵根，但还有一法是真气修行。
“虽然你是个无灵根，但我探了探你的体质还不错，说不定能以后能找机会修行真气呢。虽然修行总是要靠悟性什么的，这些又是和灵根密切相关，但总归是……
“总归是，有希望的……”
总归是，有希望的……
孔本松的脑海中不断回荡起这句话，寂静的夜空淹没在了他心中，将过往的片段一一染了出来。
他好像想了很久，久到又一次回到了从前，重活了几十年。他好像又只是想了弹指挥间，短到天上的月亮和浮云没有挪动半分。
“罢了罢了，看今天这样，我就传你一套功法吧，虽然你是个无灵根，不过最次也能锻炼锻炼身体不是。”
他掏出一本破旧得有些发黄的书籍，封皮上印了五个大字：五脏吐纳功。
见客尽凡接过书籍，他又拍了拍客尽凡的肩头说道：“我也用不上你行什么拜师礼，毕竟我身上灵气散得也差不多了，顶多就能甩两张破符，功法修行上也教不了你什么了。
“不过我到底比你多活些年头，有些做人的道理，我想你往后可能能用得上吧。”
他长叹一口气，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以前我也求过仙门，可惜资质太差，人家看不上。结果没想到峰回路转，在山里碰上了个不知多少年前的仙人传承，我便就此走上了修行路。
“可一个山野里出来的毛头小子，匆匆忙忙地进了这世道，哈哈哈……那过命的交情抵不过摆在面前的下品灵器，那救命的恩情也能成了毒蛇，钻进你怀里咬上一口。
“没有背景，没有资源，没有天赋，你就只能看到数不清的阴谋，若想要有所成就，还要使上数不清的诡计。稍有不慎，一步踏错，就是我如今这个地步。
“我还记得当年刚进了修仙界，散修里都喜欢传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想想能说出这句话的，可真是个……天才啊。”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