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三娘孤身一人静静守着炉火。屋子里也只有她一人。
她的父亲为官向来清正廉洁,数月前却不知为何被无故下狱。
而且在下狱不过三日间,就传来急病归天的消息。
她又不是三岁小儿,又怎会不知这其中必有奸人做鬼?
可她却投告无门。
任她跪遍青州大小衙门,也无一人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她今日当街拦赢果,而不是去拦姬凤玄的车架,也是在赌。
如赢果这样绝美的少女,必然要比旁人更多几分同情心才是。
幸而她赌对了。
更幸好她曾经听她爹说过,姬凤玄此人的一些脾性。
其中就有他对自己的侍女格外迁就和宠爱。
所以换个角度来看,今日一切都在水三娘预料之中。
如今她算是脱身囹圄。只要跟着西凉世子的马车,那便可一路畅通无阻出青州。
等出了青州地界,她便要去京城的昭雪楼敲沉冤鼓。
她一定要为自己冤死狱中的爹,讨一个公道!
“咚咚。”门外有人敲门。
“原来是赢果姑娘。可是世子有所吩咐?”水三娘开门,笑脸相迎。
赢果神色复杂的看着笑魇如花的水三娘。
“姬凤玄说你爹的死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让我来告诉你,你若还想活,明日就照下面我说的回话。
马恒锦他们是不会轻易让你离开的。明日他们多半会再来。
你要知道,马恒锦是绝不会放任你上京告御状的。而且你孤身一个弱女子,也绝无可能摆脱他们的追杀。”
水三娘笑容勉强,“赢果姑娘不如进来坐下说吧。三娘不知,家父如何是咎由自取。”
桌上的烛台摇曳生姿,映照出水三娘满脸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所以家父不愿以民饲妖是错?不肯同流合污还是错?最后他们便要以杀止异,如今还要我的命?”
“沿海无边,各部军营费时费力不说,也防不胜防。
所以有个规矩总比没有规矩好。
海中妖兽层出不穷。朝廷能有此作为就已经是积德积福了。你还指望那些官老爷能如何?”
“那我爹岂不白死?”水三娘大呼。
“姬凤玄说,在自己明明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前,却非要去人前显圣的迂腐之人,让我不要同情。不管他们的下场多么惨烈,这往往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好一个咎由自取,世子圣言,三娘铭记在心。”
赢果变了脸色。脸上也没了最初的同仇敌忾。“我话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若还想不明白,那我也没办法。反正要死要活你自己看着选吧。走了!”
————
姬凤玄难得睡了个好觉。此时睁眼忽觉精神许多。
“世子醒了。”
四个天仙般的侍女齐齐等在床前。
白霜率先上前,“婢子服侍世子梳洗。”
姬凤玄坐起身,任由四人伺候。
他低头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给自己穿靴的赵明珠,得意一笑。“本世子的南珠,今日也乖顺许多。”
赵明珠早已非昨日。“南珠谢过世子赞赏。南珠以后只会更乖顺。”
虽然赵明珠如今已经可以对答如流,且她也学会了刻意的曲意奉承。
但掩盖其中的麻木和勉强,依旧逃不过姬凤玄的眼睛。
姬凤玄眼底的不满一闪而过,随又消失无踪。他不急的。
姬凤玄复又闭上眼,静待侍女们替他更衣梳洗。
“世子,可以用早膳了。”
“走吧。”
等姬凤玄等人吃完饭,要再次上路时,客栈外早已被看客围满。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那就是西凉世子姬凤玄。”
“怎么跟个小白脸似的?”其中一个看客的声音不小。随即被众护卫怒目而视。
“看什么?还不兴人说说?”
周围的人齐刷刷的远离他两步。硬是在拥挤的人群中把他给显了出来。
“啪!”一记脆声在人群中炸响。赶马鞭神之又神的,正正抽在要说说之人的脸上。
“这是给你口无遮拦的教训。再有下句,老夫割了你的舌头。”
乾万里最忌讳有人自以为是的口不择言。
被抽的看客捂着肿胀不堪的脸,半句话也不敢再多说。只是默默退进人群中走远。
其他人也瞬间安静如处子。静静的看着这群西凉来客骑马乘车而去。
“世子请留步!”
刚出城门不远,就见方平站在路边远远一礼。
“少爷,又是昨日那个御史官。”
“停车。”
“世子恕罪。下官也是奉命来请世子,与州牧大人一叙。”
红绡撩开门帘露出姬凤玄的脸。“姬某还要急着赶路,州牧大人有事就在这儿说。”
方平回头看便得到了指示。“那下官便直言了。世子对青州事应该不陌生。所以下官因何阻拦世子带走水三娘,世子也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水三娘若一辈子都跟着世子,那下官自然无话可说。
但她若是想着给她那不知好歹的爹沉冤昭雪的话,那她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下官可以直言,她就算逃出青州,也到不了京城。而且任她到了京城,也活不过三日。世……。”
帘子被放下,挡住了还要侃侃而谈方平。“带他去见水三娘。”
一直骑马跟在马车左右的瞿魏晋领命而去。
“方大人,小女子已经明白其中缘由。也熄了要上京的打算。请方大人放心,小女子并非无知村妇。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三娘是不会做的。
还请方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女子一命。民女如今只是想换个地方生活而已。
家父之事,今日过后小女子绝不会再跟旁人提起半个字。小女子感激不尽。”
“记住你说的话。如今你有西凉世子的保护,我确实奈何你不得。
可是你要知道,就算你真的把状纸递到长明宫,也无济于事。因为这本就是朝堂默许的事。
而且你也不要觉得委屈。
三年前你和你爹刚到来青州时,在赖县城外便遇上妖兽食人。你还记得吧?”
水三娘迟疑的点头。
“你就没想过,当日那么多与你父女同行的人都惨死当场,连你们的轿夫都没例外。可那妖兽为何偏偏就不动你父女二人分毫?”
“因为我爹当时穿着官服?”
方平欣慰点头,“所以你也怪不得我们太狠心。实则是你爹油盐不进,自寻死路。
你走了也好。离开青州,你可以跟着姬凤玄去西凉。我也曾听人说起过,整个天下除了盛安城,也就唯有西凉少有妖魔作祟。那璟州城更是被人说成是全天下最安稳的城池。”
水三娘面有鄙夷,“方大人怎么突然和蔼可亲起来了?”
方平自嘲一笑:“其实我是佩服你爹的人品的,但我却绝不会跟他学。想我方平当年也是一甲探花出身。圣贤道理我不比你爹明白的少。”
“可方大人依旧选择了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随你怎么说吧。今日话就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
马车继续上路。一路东行赶往双堰口。
“那方平不是朝廷派来的观察御史吗?按理说青州大小事物,就算他不能一言决之,但也应该有几分话语权才是!
可他几次露面,都事事以州牧马恒锦马首是瞻。这未免不和常理?”
赢果属实不懂这里面的道道。
红绡轻蔑一笑:“其一是因为那姓马的州牧是坐地虎。青州马家世代经营。马家的话,在青州可比圣旨好用。
其二,观察御史虽说是朝堂派遣,实则只有风闻密奏之权,而无理事带兵之权。
而且密奏上报也是报给御史台,而非直接报给赵祗淮。
如此瑜朝各州观察御史或迫于无奈,或包藏祸心,多是与地方主官沆瀣一气。甚至甘为走狗,一起欺上瞒下。
与此类似的还有丞相史。同样是朝廷下派的眼睛。
不过一个是给皇帝干活,一个是对丞相奏报而已。”
“之前方平那么紧张水三娘脱逃,如今怎么又如此轻易放过?”
红绡无声摇头,不想再搭理赢果。她低头安心给世子揉腿,看都懒得看赢果。
“世子。人家想不通嘛!”赢果又撒娇。
姬凤玄闭着眼,手指指自己,又指指车顶也没说话。
“你是说因为水三娘得了你的庇护,所以方平才不得不放行。又因为朝廷从上到下的沆瀣一气,水三娘也注定找不到为她做主的人,而且还会因此丧命。所以青州官吏就索性放她离去?”
“那之前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拦着水三娘出青州?他们不是不怕吗?”
“那是因为他们怕查。青州一地光沿海就有十余个郡县。
这其中到底牵扯多少利益勾结,也只有经手之人才能看得清。
朝堂各路官老爷都要照顾,这分多分少的账目往来便成了重中之重。
若是任由水三娘上京鸣冤,朝廷就肯定会派人来青州查账。到时便是贪官污吏落马,国库内努丰收的好日子。
方平等人岂能坐看?”
“这官场可真乱!”赢果嘟着嘴,满脸生气。闹了半天还真是自己多管闲事。她发誓,她以后绝不再多事。
至于裹挟其中生死随命的弱女子水三娘,则再无一人在意。
谁让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