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靖遥用手扶住额头:“我们……好像把邹舜和瑾优忘了。”
“对啊。”弘泽也忽然反应过来,“我们一开始整那么多花样不就是为了观察他们的吗?”
“真是服了我了……不过,你不是说顺其自然就好了吗?那还懊恼啥。”
“你不也说了吗。”弘泽略撅了撅嘴。
“但终究……还是习惯了关注他们,也放心不下啊。”靖遥微笑着叹叹气,随即剪下一小块胶带递给陆弘泽,他便贴完最后一个角。
“话说,你待会儿要怎么回家啊?”结束了工作——少年自在地伸了一个懒腰。
“骑自行车,运动一下。”靖遥莞尔道,弘泽却有些迷惑。
“不是……你家不是离学校有十几公里吗?坐公交不更好吗?”
“你没坐过公交吧。另外,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是。”陆弘泽很诚实地承认了。“钉钉群里家庭信息收集表里就有。”
“你真是一个麻烦的人呢。我们镇的公交数量很少,每一辆车要去很多站点,怎么说呢……任务很重,总之我不愿意花费四十多分钟来等车。”
“那为什么不让你的父母开车来接你呢?”陆弘泽仿佛忽然发现了盲点,“说起来,上次家长会你的家长也是缺席的……”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顶直接浇下去,唐靖遥打了一个激灵,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已经跨过去的。但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阴雨连绵的季节,灰暗的时光。
忽然肩膀上传来力道,侧过脸来是陆弘泽,那张脸上终于出现一点关切的表情。
“你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是累了吗?”
“没有。”她缓缓摇了摇头,然后连着跑几步随后蹦下台阶,喊道:“任务既然干完了就先回去吧!”
“行吧。”陆弘泽仍然有一些犹疑,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便也大踏步地跟着她下了楼,仿佛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
靖遥回到教室后,默默挎上双肩包,仍然处一种奇怪的恍惚状态,一步一晃地走下楼梯。当她走到校门口时,很轻松找到自己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自行车,然后踢开了挡板,缓缓坐上去把脚放在踏板上。
日光有些刺眼,感觉晕乎乎的呢……脑子里好像蒙了一层油纸,朦朦胧胧落下一些声音:
“再见了!”
陆弘泽的声音很大,带着很强的穿透力,猛然把那一层油纸戳破一个洞。但他也没有特别的表情,不过就是喊了一声。她仿佛从深渊中被狠狠拉了一把。
她定睛一看,却发现少年身边还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是——
“大师兄?”一惊之下她没有任何思虑或伪装,就直接喊了出来。
陆弘泽迷惑地看着她,跟着喃喃道:“大——”
“不是啦,是邻居的亲戚。”她很快地摆了摆手,龙旃华看着少女的眼神,二人正好对视:唐靖遥眸中,却带着恳求一般的神情,希望他能够配合进行这一场荒诞的表演。
“是吗……非要这样吗。”男子解读出了什么,心情似乎也有些沉重,好像一个门口,那个短发少女的影子在渐渐消失……然后“啪”地把门关上还上了几重锁。
但还是尊重别人的选择吧。
“是啊。”龙旃华微笑着说,然后对陆弘泽说:“上车吧。”弘泽“嗯”了一声,似乎也在想些什么便安静地上了车。他再望去,少女已经骑着自行车走了,逃一般地走了。
为什么要隐瞒呢……
这个问题,不仅是龙旃华的,也是唐靖遥自己的。
或许从前的她是单纯的,天真的,肆无忌惮倍受宠爱。但事情,某一瞬间发生了改变……
那一天是周五,唐靖遥也是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
她骑自行车的原因是因为上周她等公交车连等了三小时……实在忍受不了了。
雨珠滴落连贯成一条直线,千万条这样的直线构成一片雨帘之属巨大平面,再千万个这样的平面组成一个冷湿的空间,阴云密布的城市,阴雨连绵的三月。
连续的水浸湿了她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头皮上不断还有冰冷的触感。雨的颗粒爆炸开来,水蛇缠满面庞,顺着头颅的轮廓滑落入泥泞。
薄薄的夏季短袖校服,棉白色的布料被水洇出灰蓝色的阴影,紧贴脊背的曲线。好在背包和布袋都买了防水的,但格外沉重,勒在她娇小的身体上,仿佛是阎罗的绳索随时可将她斩杀。
她轻喘出一口气。
灰色的雨中一团稀薄的雾,迅速消没,无踪无迹。
仿佛她扎根在这人海,如此渺小的尘埃。她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好像感官已经麻木;但骑得再快,即使能逃离头顶这片阴云也无法逃离无常。
连绵的雨中,她感觉像尸体浸泡在冰冷的海中,头顶隐约的疼痛,仿佛有谁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摁进水里不得呼吸。
如此强烈的压抑感……“呼。”她一擦面庞飞出一串水珠,鞋子用力踩进泥里,刹车已经老化不大灵光,只有这样才能把车停住。这高大的楼下,少女略仰起头,雨仿佛流到了眼睛里,那建筑物的影子似乎也有些许模糊。
“到家了。”她把车停靠在楼下,想直接上楼但还是回过身来,从背包里翻出纸巾把车擦了几下,防止生锈。呆滞地坐电梯上楼,从衣服里翻出钥匙揩一揩水渍扭开了门。
两周前这地方还是凶案现场。
她的父亲杀死了她的母亲。
她的父母在她不记得的时候就离了婚,母亲一人抚养她长大,一年才和父亲吃一次饭。她的性格却并没有什么阴暗面,因为母亲聪慧坚强,情绪稳定,一直给予她充足的爱。在幸福的日子里,尽管她没发现,母亲撑起的这个不大但温暖的小家就是她的全部依靠。
至于她的父亲:对于这个男人,她并没有任何情感,也不作过多关注。她一直把他屏蔽在她的生活之外。但这个不可能割断的不稳定因素,在某一天以最糟糕的方式冲进她的世界。
据说是他做生意欠了巨额的债款,而母亲那一边除了一些远亲外也没有其他亲人,母亲死后她的财产自然落在靖遥手上,而靖遥的抚养权则落在他手上。
于是他定了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杀害了母亲,却在次日就被警察通缉。
她得知消息后,面上毫无表情,但仿佛有一道霹雳杀入了她的世界,焦黑一片,狰狞得面目全非。
她在那件事上的处理非常冷酷,没有钱请律师就自己查看法律文件,所幸她的头脑还行,程序上也没出什么差错。她致力于将父亲处以死刑,至少无期,最后也如她所愿了:这起案件性质恶劣,父亲被执行死刑。
尘埃落定时,她仿佛松了一口气,静静地靠在沙发上。
好像只有这个时刻,她才有精力去哭一场。
即便是空无一人的客厅空间,她也做不到放声痛哭,只能用手捂着脸,泪水蜿蜒着从指缝流出;小声的啜泣也从这个紧密贴合的空间里渗出来,身体也控制不住在颤抖。
当她把母亲的遗体送到殡仪馆去火化的时候,特意穿了一件稍微庄重些的黑色裙子。“亲属”区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雨与阴云,画面的基调都是灰色的,风吹得雨像斜斜的线划过少女的脸颊。好冷,她颤抖的手握着雨伞的柄愈发紧。
余华曾言:“亲友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余生漫长的潮湿。”
但在某种意义上,结束了。
总悬着的巨石坠落下来,狠狠砸在心上;胸口生生地疼。
结束了吗?
当她有一次像往常走在巷口时,却有两个男人凑了上来。一个极其高大,浑身膘肉;另一个则穿着花衬衫,镶着金牙,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货。
原来,他们是父亲的债主之一,竟然来向她追要。她哪里是见过世面的,退缩着身子,强迫自己有理有据地陈述自己的理由,并在背后偷偷用手机报警。但壮硕的大汉已经开始撸袖子。
她努力拖延时间,最后拖无可拖,只好转身就跑,但小女孩的体力渐渐不支。大汉直接给她脸上来了一拳,靖遥便连翻带滚跌出去,脸颊肿得发烫,疼痛让眼前一片昏花。
好在她先前的行动起了效果,在她没什么大伤的时候警察就来了,把那两人逮捕。
在警察厅提供完口供,温柔的警察帮她做了简单的包扎,她像孤鬼一样飘出警察局。兀自摸着脸上的伤口,她想,在回家的路上她可能会再碰上这样一伙儿人,那时候能否活命就不一定了。
她已经完全对未来丧失了希望。她怎么办呢?以后她的生命就像陷入了一滩烂泥,愈挣扎愈无力。
不如……就死了吧。
与其在某个巷口被亡命之徒折磨得痛苦不已后尸骨无存,不如自己一抹脖子:这样还干脆利落些。
而且,很快就能和母亲再见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竟然浮起了一抹温暖的笑容。
“小妹妹,你站住。”
如果说母亲的死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这句话就是另一个。
她回眸,是一个扎着双马尾,身形高挑的女警,好像无论母亲被杀的案子,还是刚刚那一起,她都参与处理了。名字似乎叫……何青。
“怎么了。”她已经心如死灰,连发出询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爸好像在外面借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人的钱,你以后应该还要受不少纠缠。这个给你。”何青把一个毫无装饰的钥匙扣递给她,“出了事按一下就可以直接呼叫我们。还有,我教你一些武功吧,帮你防身。”
何青带着关切的眼神,摸了摸她的头发:“真是可怜的小姑娘呢。”
挺神奇的瞬间——那时天色已经比较晚了,几颗星星在灰蓝色的天幕上探头探脑,也在双马尾女警的眼眸中灿烂生辉,独占一块风景。
从头顶传来的温度沿着身体的骨骼、筋脉、血液,缓缓地流淌;也是没来由的,一滴眼泪滴在了地板上。
“谢谢你……”她低下头捂着脸,抽噎着连说了好几遍。少女也不明白这种没来由的心情。明明自己已经不幸到极点了,但在这时她竟然觉得自己在奇怪地幸运着。世界上也有人关心着自己的死活,哪怕没什么交集……
本来就是这样的。那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注意到呢?
女警何青怔愣了片刻,随后有些迟疑,缓缓地靠近靖遥,有些笨拙地用手环绕住她那娇小的身体,想抚慰婴儿一般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
几周的相处,她见惯了这个女孩冷静自若的模样和不同凡人的心性,这还算第一次见她崩溃。
就像冰层覆盖的火山之下,也有涌动的炽热的岩浆啊。更何况忽然遭受这种打击,她一定很努力才藏起自己的脆弱吧。
也是这一刻,靖遥想起了母亲的话:“假如我突然没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或许母亲也知道她除了自己外再没有别的依靠,才说这番话。但当时她为了表达对母亲的依赖之情,摇了摇头,撒娇一般说道:“妈妈不在我也不活。”
“傻孩子说什么瞎话。”她被母亲轻轻打了一下后这段对话就结束了。但现在她泪眼朦胧的,想起这一番对话来,心里却别有一番感触:
“妈妈,我自以为我能够陪你去死,但我还是有点想活下来。你会怪我吗?
像我这种虚伪做作、凉薄无情的人类,也在被某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人温暖着,却也因此想在这个世界上寻得一番容身之处。不想让别人失望……”
她又倏然想起另一段对话:“好好学习啊,这样你就可以去看妈妈看不到的世界。”
“那我要带着妈妈一起去看!”
“好哟。”
那时,母亲应是浅笑盈盈的。
“妈妈,我想努力活下去,去看从未见过的世界,可你再也见不到了。”
同时何青仿佛感受到什么一般,在她耳畔,用令人宽慰的语调说道:“只要你能够幸福快乐地活下去,你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她的灵魂会一直和你同在。”
史铁生在《奶奶的星星》中写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为的是给夜晚走路的人照亮。
假如妈妈也变成了一颗星星,也会随着地球的自转看到原先不曾看到的无比壮阔、无比美丽的世界吧。
而在某个夜晚,世界的某个角落,正在抬头的我也可以和妈妈对视,跨越漫长的光年。我一定一定会活得很精彩,连着妈妈那份一起,在世界上留下来绚烂的自己的痕迹。
“我们也在的。”何青仍然在耳边,用温柔的声音说。
……
唐靖遥缓缓走在山路上,有一点陡,她控制好自己身体的平衡,踩紧脚下的土地。
何青穿着便服在前面引路。因为她实在太忙了,没空督导靖遥的武功,而她的师父又恰好乐意教靖遥。靖遥万分感激,同时也不由想着:那么厉害的何青姐姐的师父,又会是怎样厉害的人物?
是一座建筑风格古朴的小庙。何青领着靖遥走进去,便听见一个声音响:“青儿,你来啦?”
过了前厅,转了几弯儿才进了待客的房间,看见一位剪着尼姑头,穿素朴白衣的妇人,约莫五六十岁年纪。她的脸型偏椭圆,眼角已然有细细的皱纹,眉毛纤细但有力度,眼神却比相貌年轻好几十岁,清澈得像小溪流水,明朗而温柔,嘴角有一抹慈和的笑意。
她的身边有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也盘腿而坐,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便是一切故事的开始了。
在这座古庙里,靖遥往外看不再是小城的工业色彩,而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满溢着春的活力,总是压抑的心仿佛也能舒缓片刻。
师父非常温柔,不辞辛劳地教诲她学武艺,有时候何青姐姐——改叫二师姊了——也会来看看她的情况。即使住校,她也会在晚修结束后多跑几圈再回宿舍,抑或者在无人旁观的角落练习学过的招式,从不间断,算得上十分刻苦,所以学习进度非常快。事实上,她也很享受这些挥洒汗水的时候——一方面,运动刺激她的大脑分泌多巴胺带来愉悦感,同时肌肉的疲累能让她更快入眠;另一面,努力能够带给她充实感,能带给她一种抚慰:你确实在好好地活。
一开始,肖安对她的态度是温和而客气的。但渐渐地,师父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对她便有些冷淡——其实这已经单纯不能用冷淡来形容。
就像晚上吃饭时故意不摆她的餐具,对于她的问候爱答不理,态度已经可以说非常恶劣。而且他也开始学武功,却从不和她一起学。
某周五放学回家,她到古庙里时发现餐桌上又只摆了两个碗,肖安端坐在桌子边,带着冷漠的目光看着她。
于是她实在忍受不了了,当晚便问师父:“我说……小师弟是不是有点讨厌我啊?”
“不是的,那小家伙只是幼稚。”师父叹着气说道,“我也说过他了,他便一个劲儿和我撒娇;连武艺也都是你跟着我练后才开始练的,也不过是小孩子家脾气。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接受你的。”
“您的意思是……这是嫉妒?”靖遥似乎被点通了。
“应该是类似的情绪。”师父温和地说,“他也是一个性格很别扭的孩子啊。”
靖遥点了点头。哪怕是为了那么久以来一直对自己很好的师父,也要和小师弟好好相处。
于是,无论肖安抱以怎么样的态度,她都尽到师姊的本分,像平常对待着他。虽然有时候会有些生气,但还是逼迫着自己温柔一点……没错,自己对于小师弟和师父这个家来说,她就是外来者。应该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哪里有无缘无故就心安理得接受他人善意的道理呢?
肖安虽然很固执地从来不好言语,但情况似乎有些转变。就像她练武艺若有细微的差错,但凡他发现的了一定会拉着脸说一句。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应该已经习惯自己的存在了吧?
但是她的餐具仍从未被摆上餐桌。
那一天,是一个偶然的发现。
因为调休,一中比其他学校早放一天假。她去买菜的时候,路过一个小学,刚放学,小摊贩边有的是学生,不乏嘈杂的声音。
“那家伙没爹没娘,被老尼姑养大的哦。”
“真的,就他那跟女孩子一样的娘样儿,活该!”
于是那一群男生开始臆想肖安男扮女装的样子,随即发出尖锐的大笑。
听他们谈话确定了班级……唐靖遥再看了一眼学校门口的大字,嗯,是一所学校,那毋庸置疑了。
虽然肖安对她态度不好,但她一直不觉得小师弟是个坏孩子。即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不应该被这种毫无来由的恶意强加。
“请等一下,你们说谁呢?”
唐靖遥的个子只有一米五出头,即便对六年级的男生也毫无威胁力。
“这娘们干嘛呢。”一个男的笑道。
“这属于校园暴力吧。请不要这样了。”靖遥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在说什么?”那一群人带着莫名奇妙的目光看着她,随即是一堆带有强烈侮辱性的词汇,太过不雅,因而不便放在这里污染诸位看官的眼睛。
“原来如此……是这一帮恶劣的家伙……”靖遥控制不住心中怒火,气得浑身发抖。
她已经有能力对世间的恶意予以反抗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训练,她面对来要债的社会不良也有了回手之力,更何况这几个丝毫不懂得尊重他人的臭小鬼!
她的拳头都攥紧了,忽然感受到有谁抓住了她的手腕。
靖遥愣了愣后回头,发现肖安正站在那里,带着很复杂的表情,无法轻易解读出其背后的心理。但他似乎不希望她动手。
“你搞笑吧?”“不关你的事。”“可是他们说这种话——”“我都说了不关你的事!”
他像叛逆的孩子一样赌气地站着,而靖遥也再也没有涵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根本没办法温柔——
“你够了吧!”她狠狠一甩手,用凶恶的眼神瞪着肖安。“关我的事!他们也侮辱了我,请让我好好地揍他们一顿!”
“他们是因为我才骂你的。”肖安平静地说。
“什么时候我的行动要你来指手画脚了?”唐靖遥咬牙切齿地道。
她那么长时间努力地想跟肖安好好相处,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你够了——我因为不想让师父担心才一直对你忍气吞声。别说是师弟师姊,就算是陌生人之间也要有基本的客气吧?你也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以为我就不委屈吗?我站在你这边,才不是因为我认可你,是因为我反对他们的行为!你才是多管闲事的人!”
吼出来了。全部都吼出来了。唐靖遥大口喘着气。
出乎意料,肖安的情绪也开始失控了。
“那你呢?你以为我拥有什么,为什么你偏偏又要来横插一脚呢?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去吗?你虚伪而自大,明明每天都拼命地努力却一句抱怨也不说,总是带着那种温柔的表情,有谁能看得惯啊!你感恩师父,感恩青姐,但你有跟她们讲过一句真心话吗?一直一直都戴着面具,什么都藏着掖着,我说,世界上有人会喜欢你才怪呢!”
“我在这个世界上,又不是为了讨人喜欢才存在的!我的努力,是为了我自己,为了那些我喜欢的值得的人,才不是你这种幼稚的小屁孩!”唐靖遥被强烈地愤怒裹挟了,吼声越来越大,小学生们似乎有些恐惧便渐渐散去了。
“我说啊,你也抬头挺胸做自己不行吗?对那些可憎的谣言为什么要一言不发呢?为什么不把拳头打在施暴者的脸上呢?你原来是这样软弱的人,那你还——”
“住口!”
肖安喘着粗气,也攥紧了拳头。
“你有什么权力说我?你以为你就没有弱点吗?你还不也是一个扭曲的人类,总是粉饰——”
“有弱点又怎么了。”唐靖遥一字一句地道,“世界上谁没有弱点啊?而且,我是最有权力说你的人。虽然我不喜欢卖惨比惨,但你遇见的顶多是语言暴力,你有被比你两倍大的人追着打吗?难道就干脆放弃抵抗,任自己被伤害?!别开玩笑了!因为我不喜欢对恶意姑息,所以我才在这里骂你!”
“自大……放肆……凶狠……好过分……”
“哎。”唐靖遥怔愣了一下,脑子瞬间清醒。
她看着肖安低着头擦着眼泪。
“这家伙……被我说哭了?”
靖遥呆呆地想。确实,刚刚自己实在是太生气,情绪激动过头了,难免放些狠话。但拜托哎,这是对骂。锐利的语言他自己也没少说嘛。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笨拙地采用最原始的话语:“请不要哭了。”
“我就哭我就哭……呜呜呜……”
啊!够了!靖遥握紧了拳头但还是又松开了,咬了咬嘴唇,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也知道你讨厌我插入了你和师父的家庭,我也知道你对师父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师父对你的爱也是毋庸置疑,虽然她也教我武艺,但你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最重要的。”
“真的吗?”他像小猫一样擦着眼泪抬起头。
啊,这孩子真的好幼稚啊!要像哄孩子一样哄他,能相信这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吗?
但靖遥用足了耐心:“真的。还有,刚刚如果我说了过分的话,我也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哦。最后,你愿意接纳我吗?”
肖安把目光和她对上后,犹豫了片刻,就好像小弟弟在思考该不该把巧克力让给姐姐一样,最后避着目光点了点头,也开口了:
“如果我说了过分的话也对不起。我之前的行为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想你把师父抢走而已。还有,你也不要总是笑嘻嘻的。其实像刚刚一样把心声说出来更好一些。”
“我知道了。”
靖遥听到这句话,倏然松了一口气。刚刚好像跨越了十万八千里的遥远路程。不过她并不认可肖安的话,自己的事情她一个人应付就行了,但他们已经和解,这些就没那么重要。
“一起回古庙吧。”她对肖安说,少年则纠正了她的话:
“回家。”
“对啊。”
一抹轻轻的微笑在靖遥嘴角滑开。
“回家。”
终于在那天晚上,桌子上摆了三个碗,抬头正碰上了师父欣慰的目光。
师父说得对,那家伙真的就是一个小孩子啊……不过心怀善意与温柔,敢于沟通,问题也可以解决的嘛。
而且与他熟了之后,这小子就会变得非常欠……总之性格大不相同。
现在的靖遥停止了回忆,把脚一踩,自行车刹住了车,再一次停在自己的楼下。湛蓝的天幕上万里无云,空气中满是夏天的气息。
即便命运的刀曾贯穿她的身躯,把门啪地关上,还上了几重锁。
但仍然有一道窗开着,透进温暖而又明亮的阳光。
阳光中,既有友善大方的二师姊,也有慈祥的师父,也有那个傲娇但本质善良的小师弟;不仅有他们,还有知晓一切但为她保守秘密,默默帮助她的袁老师,一直关心着她情绪的瑾优,不知道为什么,也会在她有些苦恼的时候出现的弘泽。她在班级上的同学虽然对她家里的变故一无所知,但她的朋友们仍然或多或少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一直努力想给她一点助力啊。
正是这一抹阳光给了她努力活下去的动力,让她由衷地感觉还有存在的理由与意义。
也因此,她要奋发努力,不仅要活出自己的精彩,也想成为守护者啊——她想要好好守护着最棒的大家,假如能够以手中那柄从未出鞘的长刀。
少女掏出钥匙,此时她的钥匙扣已经是何青送的那个毫无装饰但很实用的玩意儿呢。真是帮大忙了。她由衷地噗嗤一笑。
“回来了?”肖安从椅子上跳下来,拿着写满了的练习册给靖遥看:“写完了!怎么样?”
“真棒呢。”她一边栓门一边温和地说,“我看看……哎。”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后,缓缓对上了肖安的目光。
“你怎么做到十道选择错五个呢?”
“对不起。”
“请好好看看错在什么地方,下次一定要避免了。”
“是。”
靖遥笑着叹口气,然后看向书桌,发现上面已经摆了那粉红色长发兔耳美少女的立牌:“这么快就摆上了?”
“那是我努力的动力。”肖安严肃地说道,“说到这,我想问问你瑾优姐姐姓什么?”
“虽然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个,”靖遥带着平静的疑惑说道,“姓李哦。”
“她生日几号?”
“九月十六日。话说你问这个干啥?”
“你别管。她喜欢什么花?”
“蓝玫瑰,我都说了,你安什么心思呢?”
“没什么……”肖安忽然开始有些忸怩了,脸颊泛出细微的红晕后迅速背过身去。“我要去上厕所。”
“不会吧……”靖遥把双肩包放在沙发上,看着肖安的背影,一种奇怪的不安涌上心头。和上次她与瑾优出去玩,看见肖安离开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希望不会。”她叹了口气,便去冰箱里取食物准备开始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