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祖荫的脸色看着依旧虚弱,表情却如春风般和煦。她拍了拍床沿,示意陆茗坐过去。
“你和我真是有缘分啊,没有你,我恐怕真的要命丧围猎场了。”唐祖荫笑盈盈地看着陆茗,她命一边的侍女拿出了一个锦盒,递给了陆茗,“为了感谢你,我特地准备了一个礼物,有些匆忙草率,但还望你收下”。
陆茗看着唐祖荫真诚又期待的眼神,又低头看看制作精美的锦盒:“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人只是出自本心,又何须什么礼物呢?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方便收下。”
“哎呀,客气什么,几番险境下来,我已将你视为知心挚友。这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是你一定会用上的东西罢了。你就收下吧啊,打开看看吧。”唐祖荫不愿自己的心意被人婉拒,一个劲地劝说陆茗收下礼物。
陆茗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锦盒。锦盒中央躺着一枚质地莹润的碧玉戒指,绿色中泛着一层青蓝色,其上虽然无花纹雕琢或金银镶嵌,但不难看出这戒指的做工精良。“这是一枚碧落玉戒,是用碧落玉制成的。”唐祖荫介绍起来,语调像只骄傲的小鸟,“碧落玉有储物的功效,上面又加持了不少扩容符咒,虽不能装下全世界,但装些日常用品还是很便利的。”
“我听说你是食修,此前见到你时你又总是背着些沉重的厨具,看起来颇为不便。我便想赠你一枚储物戒,这储物戒既可存放锅勺这些不易腐坏的东西,也可存储肉、菜等等,你若是暂时得了食材无处贮藏,便可启动识海,将食材置于这储物空间内,长久不会腐坏。”唐祖荫执起陆茗的一只手,“方才你为我拿碗时我估摸了一下你的指围,不知你戴起来如何,快戴上试试吧。我准备的仓促,若是不合你的手,我再命人重新做一个。”
陆茗从锦盒中取出玉戒,将碧落玉戒戴在了右手的中指上。玉戒的大小刚好适合陆茗的中指,她一戴上去,就感受到从玉戒传来的玉的冰凉质感,她在识海中细细感受起来,确实多了一片边界极远的储物空间。她轻轻地触摸大勺的边缘,试着将方才用过洗净的大勺放了进去,竟一下便成功了。眼前的大勺在那一瞬便没了踪影,再探识海时,就在那片储物空间里寻到了。
真是个神奇的宝物!陆茗眼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这碧落玉戒简直比冰鉴、地窖还要有用,再有珍奇的食材时,不用忍痛为了新鲜将食材吃了,也不必再烦恼如何储存的问题了。
唐祖荫望着陆茗脸上的惊叹和笑容,对自己的安排很是得意,拉着陆茗的手与她调笑个不停。
陆茗看着眼前这个即使病痛缠身也要开怀大笑的开朗女孩,明明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差点命归黄泉。她既然是赤林最富有的唐家的女儿,照理是吃穿用度无一发愁的,即使是出嫁了也不会过得拮据紧缩,为何要假扮成男子来参加自己的比武招亲,还险些把命也搭进去了呢?陆茗心疼地看着唐祖荫,这些就是她在赤峰面馆所说的媒妁之言、世俗考量吗?
唐祖荫察觉到陆茗眼神的变化,收起了脸上放肆的笑容。“你别看我这样,比武招亲又出了这些大乌龙,其实我内心是松懈了一把,真真缓了一口气的。”
“你家族如此富庶,又有掌握兵权的伯父,即便你出嫁,也不见得不如从前未出阁时吧。”陆茗不解地问道。
唐祖荫落寞地看了一眼陆茗,“这大家族的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的。正是因为我的家族根深叶茂,我才更要防备外人的觊觎,唯有做自己的依靠。”唐祖荫的眼神飘向了远方,“你可有看那几场比武招亲?天下最能干、最智勇双全的修士聚集于此,互相切磋武艺,即使落败也多少得了些武技的提升、江湖的接纳。可是那么多跃跃欲试的参赛者里,却无一人关心我究竟叫什么名字,也无人想要了解我的性情才学,眼里只有我唐家的财富和地位。我呢?这一通比武招亲结束,我除了许配他人、再无闯荡江湖之可能外,又得到了什么……”
她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发丝散落在靠垫两侧,如同两丛墨绿的溪水,“从前我也做过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美梦,只是,如果这样的温柔融洽必须要靠牺牲我更多可能的未来、将我束缚于厅堂之间才能办到,那我宁可自损八百,也要冲出这样的樊笼!”
陆茗看着眼神越来越坚定的唐祖荫,被她的气势所震撼。这样的问题,她也想过。邻家兄长再是温柔儒雅,也不如美食出锅给她的悸动和喜悦长久迷人。古往今来,女人总被认为是煮菜做饭之流,殊不知女子做菜是为自己而做,为自己的口味、为自己的胃口而加料。她喜爱做菜的过程,但她绝不愿如专供人取乐的百灵鸟那般在前厅后厨中磋磨自己的人生。因此,她才离开紫平县,她才放弃了任何可能捆住她的情感——譬如邻家哥哥的挽留和承诺,她的未来,应当是云游九州的游侠食修。她十分后悔自己方才的问话,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考虑起自己时就颇有反叛精神,怎么到了人家面前却问出了“即便出嫁也不会不如从前”这般浅薄的话语呢?
唐祖荫愿意对眼前这个扛着大锅大勺的女子吐露这些肺腑之言,因为她知道这女子会理解,自打她看到她第一眼,看到她对赤油面的餮足和探究,看到她偷偷嗅烈火酒的好奇,看到她宁可牵扯其中也要救活食物中毒的殷唐,她就知道她能理解她所说的一切。她在她身上闻到同类的味道——那种不安分的、永远在寻找出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