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辛静静地坐在紫微宫太德殿台下的阶梯上,头发凌乱的垂在额前。
“阿绯,”他低低的朝怀里的女孩呼了一声,“阿绯,阿绯。”
一声又一声。
只是阿绯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不远处,是七零八落的,伏在血泊中的仙娥,她们都是紫微宫的侍女,她们每次见到洛辛,都会笑眯眯的上前来给他请安。
“星君上神,我们主人一直在念叨上神呢。”
“星君上神,这次云游回来,有给我们主人带什么好东西呀。”
她们的主人,便是阿绯。
阿绯,他未过门的妻子,阿绯。
如今这些活泼的女孩子,都化作了血泊中冰冷的尸体。
噢,有些还没有冷透,阿绯,阿绯。
洛辛紧紧的抱着阿绯,不敢松手。
他若松手,永不再见。
因为他知道,阿绯死于千星夺魂。
是的,这里的每一具尸体,每一滴鲜血,每一个方位,连起来——
连起来——
那就是——
千星夺魂阵。
千星噬魂,永不复生。
布阵的人到底是有多恨阿绯,让她死前受尽噬魂之痛,让她连转世重新为人都不能。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洛辛冰冷的指节,益发的苍白。
一个幸存的仙娥,确信是星君,这才跌跌撞撞的从藏身处跑出来。
只是她未曾开口,便已经是泣不成声。
“星君,紫微宫毁了,整个天界,都毁了——”
“没有都毁,我还在。”
洛辛低声道,声音微弱且温柔。
“你照顾好阿绯,我去去就来。”
洛辛将阿绯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然后站直了身子。
“星君——”小仙娥没有说下去,只是眼里露出了几分忧惧之色。
“我一定会回来的。”洛辛木然的无声一笑,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腰间长剑。
永夜。
三千年未曾出鞘的永夜啊。
天界唯二的破魂之器。
自从深渊之主伏诛,天界太平了三千年,三千年,他松懈得有些过头,放浪得有些过头了。
永夜,今夜我们去会会她罢。
洛辛知道,只能是她。
整个天界,有能力布下这个阵法的,只有当年的四大上神。
紫薇仙尊,深渊焚穹,揽月青鸟,还有他,北衡星君。
阿绯,是仙尊最器重,最珍爱的弟子。
深渊之主三千年前那一战,元气大伤。
他知道只剩下一支。
青鸟,揽月青鸟。
天界最古老的种族,唯一的天选神族。
揽月历任宫主的后裔,生来便是神。
他们几乎完美无缺,除了人丁单薄。
如今的揽月宫主,青鸟盈天,唯一的嫡系后裔,只留下了一个小孙女。
即便那个小雏鸟,即便只有十六岁,她也是神。
不像他们,苦苦修炼,九死一生,羽化飞升,方能成仙。
然后又要经历多少历练,才能称神。
而那只小雏鸟,生来便是神。
焕月。
洛辛脚下一个踉跄,险险跌倒。
一定是他今日杀得太多,有些脱力。
只是即便如此,他杀焕月的力气,还是有的。
洛辛再次紧紧的握了一下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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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宫内,月圆人静。
一株参天桂花树,将香气溢满整个揽月宫。
唯有香气,不闻人声。
只有一阵琴声,断断续续的飘荡而来。
青鸟族本就人烟稀少,这个种族太古老,血脉已经失去了生命力,要不怎么会三千年,才孕育出一个焕月。
她可是青鸾上神唯一的血脉啊。
洛辛听到这个琴声,便知道是揽月在那里。
这首曲子,还是他教揽月的。
很好,不躲不藏,好大的胆子。
揽月宫的琴台,在水榭之上。
小雏鸟果然坐在琴边,一手随意的抚琴,一边拿着一块桂花糕往嘴里塞。
她的模样,一如那天。
不谙世事,如月初升。
“你来了。”揽月停止了手底的动作,琴声戛然而止。
她面上还沾着桂花糕的残渣,望着洛辛展颜一笑,一脸的不在乎。
洛辛很想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杀阿绯。
可是他已经无法开口。
揽月慢悠悠的将脖子上一枚吊坠取下,然后朝洛辛随手一抛。
“还你。”
揽月笑着道。
洛辛抬手接住,一枚圆圆的珠子落入了他的掌心。
掌中月。
天界最珍惜的珠宝,掌中月。
“脖子上空落落的,还有点不习惯,嘻嘻。”揽月一笑,一个转身,归尘出鞘。
她转身的姿势很优雅,拔剑的姿势也很美。
洛辛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不拔剑?”揽月歪着头,好奇的问道。
“我不用拔剑,也能杀你。”洛辛平静的道。
“哦——我知道了。”
揽月想了一下,便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怕碎了我的灵核,你要用它,去复活颜绯上仙——”
“又或者,你要拿去另做他用,比如,修复你自己的功力?”焕月一脸的好奇。
洛辛没有回答,他弯下腰,拾起地上一根桂花枯枝。
“随你怎么想。”
他说罢,纵身飞起,将树枝朝揽月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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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很多很多年以后,都在天界封神。
两人从揽月宫一直打到黑凤山,又从黑凤山,打到断魂渊。
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铺天盖地。
打到后来,又成了混战,北衡宫的弟子,揽月宫的花妖鼠精,都加入了混战。
只是谁也没想到揽月可以在北衡手下坚持那么久。
看来这几日天界的混战,已经消耗了北衡大部分功力了。
揽月最终还是力竭,洛辛枯枝抵着揽月的心口道:“跟我去紫薇宫,我要当着阿绯的面,取出你的灵核。”
揽月忽然嫣然一笑。
“你想都不要想。”她笑着道。
笑声一落,一道青光从她身体里迸出,这是她最后残存的全部神力。
洛辛被这道青鸟族流传了万年的神力击中,胸口猛地一滞。
就是这片刻的停滞,焕月抽出了洛辛腰间的永夜,然后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你们谁也拿不到青鸟族的灵核,你们谁也不配。”焕月轻蔑的看了一眼洛辛。
洛辛看到鲜血从焕月胸前涌出,当他将剑夺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阿月——”一声嘶哑的低吼,肝肠寸断的痛,是焕月的,也是洛辛的。
“你拿不到的,你们谁也拿不到的。”焕月忍者剧痛说罢,便朝断魂渊纵身一跃。
“阿月——”
她听到洛辛惊慌的,失措的呼声,从头顶很远的地方传来。
“少宫主——”
像是哪个小花精的,又像是哪只小老鼠的。
焕月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在堕落,知道自己在破碎。
她被永夜所伤,她知道自己会粉身碎骨,知道自己会支离破碎。
她不要自己破碎的样子被洛辛看到。
这是她最后的骄傲,而他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