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占地极广的张府，在黎祝巫身的肆虐下早已成了巨大的深坑，他环顾四周，坑坑洼洼却是有些碍眼，黎祝双腿用力一蹬，跳出坑洞。
眼下这副破败景象，还是黎祝收着力，若不然，整个槐木县在余波中都会被夷为平地。
他环视四周，心中对自己这巫身有了几分验证。
若平日，还是尽量不要在城镇中使用，虽说天庭失了踪迹，可这片土地上，令人敬畏的，从不是那漫天神佛，而是弥散在红尘间，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因果一说。
再者说，黎祝本就是在这片土地成了巫，若是做些糟践自家东西的举动，恐怕连他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
当然，若是在那阴间地界，或是周遭无人的寂静山岭，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黎祝望着深坑中汩汩而出的水流若有所思。
仅仅是物质层面上的破坏，而不涉及到概念，天地间的伟力自会慢慢修复。
过不了多久，这原本的张府，大抵会成了一个湖泊吧。
“大巫，大巫。”正当黎祝脑海中盘旋着诸多杂绪时，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那纷乱的心神。
黎祝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浑身湿透，好似从河中爬出的黄里正搀着一憨厚胖子向自己走来。
他缓缓点了点头，还没走近，就已看出那张天保神色恍惚。
果然，张天保一开口便证实了黎祝的想法：“大巫，我是人，还是妖魔？”
“放宽心，你是人。”看张天保那强撑着的身子，黎祝安慰道。
“那本不该是这样的……”张天保胸中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就连搀扶他的黄里正也没有拉住，竟直直瘫坐在地。
随后，张天保神情恍惚，语无伦次的在黎祝面前倾诉着。
或许，他把黎祝当成了自己最后还能信任的人。
故事有些俗套，从张天保口中却是字字泣血。
或许，有些事情，从当事人嘴中说出，本身就已经能让人感同身受。
自从张天保拜过那锦鲤之后，便发现了家中的不对劲。
原本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书童，一夜之间对自己疏远了起来。
常常给自己做些零嘴的厨娘，当自己照着往日约定去找她时，竟发现她早就熄了灶台，神神秘秘不见踪迹。
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面对自己也起了变化。
客套的言语，热情下的冷漠。
就好像一夜间，换了天地。
最是熟络的二弟，当张天保夜间去找他时，竟嘴角带血，还客气的问自己是否要尝尝。
张天保自是心中惶恐，夺路而逃。
然后，第二日他却从那父母口中得知，二弟便害了急病，再见时便盖上了白布。
零零总总，骇得张天保不敢再回自己家中，就连前日自己的生辰，也是在酒楼中度过。
直到今日，黎祝犁庭扫穴，张天保才从自己安慰自己的猜测中幡然醒悟。
原来，自己熟悉的家已经变成了妖魔的巢穴。
“黎兄，求你告诉我，我父母是不是原本就是妖魔。”张天保眼中含泪，对黎祝连连叩首。
黎祝还没回答，黄里正听完张天保诉说，便面色凄苦，深深叹了口气。
这妖魔，若是从一开始便扎根于此，怎会露不出马脚，往前几代捉妖使可不是当今样子。
也不用黎祝回答，张天保便明白了什么，抬头仰望苍天，无语哽咽。
黎祝侧身不忍看去。
他也不是不能明白张天保心中苦闷。
原本熟悉的，竟早已阴阳两隔。
仅仅几日，那個乐呵呵的富家子弟，就家破人亡，关键还是害他如此境地的，在先前黎祝显露巫身一场大战时，就不知去向，说不定早已在余波中魂飞魄散。
就算张天保想要寻仇，也不知去哪儿去寻，向谁去寻。
人海茫茫，天地孤鸿，莫过于此。
张天保遭此大变，若是挺不过来，说不定日后也只能浑浑噩噩度日罢了。
黎祝莫名从张天保身上想到了自己，维系自己继续走下去的，也不过仅仅是归家二字。
可就算有域外天魔，难道就真的能让自己回到故乡吗？
黎祝不敢想下去。
说到底，什么回家，也不过是他维持自己活下去的执念罢了，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同往日一切便切割开来，甚至忘却生养自己的父母，眨眼间便立下什么得道成仙的豪言。
可谁又能证明，自己换了世界就能真的能一帆风顺下去？
要知道，这边土地，土生土长的人就从来不信什么天命一说，不说人族那一路战天斗地成长为世间主宰的历史，就连神话中，那一劫一劫的劫难，也不过是圣人手中编织的玩物罢了。
纵有天命不可违，可仍然有人以身入劫，坚信人定胜天。
而黎祝自己，归根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同样有着喜怒哀乐，同样有着爱恨情仇。
回家？
那只是执念罢了。
……
张天保的身体摇摇晃晃，醒转过来，感觉自己好似被人背着，周遭树木飞速掠过自己的视野。
缓了缓神，他也认清了当下情况。
正是那黄里正在背着自己飞奔。
“里正…发生了什么？”刚出声问询，但是从张天保口中说出的声音却让自己无比陌生。
沙哑，虚弱。
黄里正又走了一段，缓缓停下脚步，将张天保放下，回答：“公子，你先前忧思过度，晕了过去。”
待张天保停稳身子，黄里正又是解释道。
“大巫见公子昏倒，又无去处，托我带你回清塘村照料一二。”
张天保心中升起一阵暖流，他与黎祝本是萍水相交，不料最后竟是承了他的情。
随后，张天保对黄里正郑重行礼：“多谢里正收留。”
“都是苦命人啊。”黄里正摇摇头，面露同情。
“对了，黎兄呢？”张天保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个壮硕的身影。
“大巫说，这槐木县百姓魂魄不全，若是没人看管，万一有妖魔到来，恐怕会出事，正在施法将这片同天地隔绝。”
张天保闻言，心中震撼莫名。
一阵热风拂过，他回头张望。
只见一巨人昂首向天，原本那槐木县清晰的见的城池，竟随着巨人一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