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是黏稠的黑色。
它们蠕动着,互相挤压着,发出令人不适的磨娑声。
陈悔莫名觉得,这些怪物似乎比平时更加急切,焦燥。
他认命似的抬腿向前跑,按照他往常的经验,等他跑到精疲力竭时自然会从梦境中醒来。
快些结束吧。他这么想着。
也不知是不是梦境察觉到了陈悔的想法,他跑了许久,竟丝毫没有疲乏的感觉,反而一直精力充沛。
反常、反常。
陈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停下了脚步。
没有夺命的紧迫感,也没有命悬一线的恐惧感。忽略脚底下那些不明的黑色物质,他几乎像是在草坪上散步一般闲适。
他以前也能在梦里保持清醒么?
陈悔思索着,又马上把这个想法否决。
不、不。
以前他只是没完没了的逃,更像是被迫的,被逼着的,哪像现在这样还有空怀疑。
种种的一切表明,今天的梦确实不同寻常。
脚下如波浪一般的浮动感格外的真实,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可能还真的以为这里是现实。
既然不知道如何从梦中醒来,陈悔干脆蹲下身,仔细端祥起这些几乎陪伴了他每个夜晚的怪物。
这些黑色怪物没有四肢,只有几块陷下去的地方勉强算得上是脸,时常还扭曲在一起。
陈悔揉了揉眼睛,这里真是暗得不行,得亏他夜视力不错,几乎将整张脸都凑到这些怪物上才依稀看清一点。
也许是他的想法被梦境聆听到了,虚空中骤然亮起一盏盏白色的灯,光芒笼罩了整个空间。
陈悔:……还怪贴心的勒。
不过他没心情注意这些,因为他看见不止自己的脚下,还有远处,都是那些黑色怪物!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宛如一片汪洋。
也亏陈悔心理素质强大,换个密集恐惧症的人在这儿,恐怕得当场心脏骤停翻白眼口吐白沫魂归故里。
陈悔头皮发麻,借着光亮继续观察着这些黑色怪物的表情。
他之前就曾注意过,这些怪物好像在说话。他很确信,他从未在任何地方学过类的人于这些怪物的语言,昨天发觉自己能听懂的这个发现更是令他不安,所以他更要验证一番。
陈悔将脑袋微微偏了偏,确保自己能清晰地听到它们发出的细碎声还有它们模糊的嘴巴比出的口型。
“...我....我们...”
“…的...的灾...灾...”
将听到的信息组织成自己的语言,陈悔不确定地开口:
“…我们的灾厄?”
那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明白,脑袋里有几条零碎的记忆片段一闪而过,想抓却抓不住。
陈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酸的膝盖。
在梦里也会腿麻吗?他有些好笑地想着。
背后一阵凉风袭来,吹动了他脖颈上的头发。
陈悔的身子猛地一紧,感受到一种惹人不适的视线停在了他身上。
阴冷,粘稠,充满恶意。
令他浑身的警报雷达都噼啪作响。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强烈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溺亡。
陈悔僵硬地扭了扭头,缓缓将身子一点一点转过去,他仿佛都能听见自子骨头发出的咯哒声。
扑通、扑通。
心脏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待他看清眼前的事物,只觉耳边嗡的一声——
大脑一片空白。
在他眼前的,正是“陈悔”!
陈悔花了几秒时间来接受目前发生的事,随后深深地吸了气,朝对面的“陈悔”看去。
眼前的“人”,顶了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面无表情。
让人心里发怵。
脑海里闪过一堆“成年后我遇见了我的双胞胎哥哥结果震惊地发现我竟是富豪遗落在外之子”等类似的三流小说剧情。
陈悔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心情也轻松起来。
“陈悔?”
他试图呼唤对面的“自己”。
面前的“陈悔”毫无反应,一双眼睛麻木地盯着他。
一股违合感悄然升起,陈悔的心里冒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灾...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面前的“陈悔”眸光闪了闪,一双蓝色的眼睛忽地变得生动起来,泛着淡淡的光。
被他说中了?陈悔的喉咙紧了紧。
“陈悔”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个亦哭亦笑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陈悔心头一跳,但来不及等他细想,面前的“陈悔”张开了嘴,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嘶叫!
这声音与灾厄之鸦的声音一模一样!
陈悔猛地睁开了双眼,入眼的是结白单调的天花板。
他醒来了。
此时已天光大亮,刺眼的光线穿过薄薄的窗帘射进座间,晃得人睁不开眼。
陈悔腾出一只手盖在眼睛上,来削弱光线对眼睛的刺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颈肩处漫上疲惫的酸胀感。
“…灾厄阿…”
他喃喃自语着,声音低沉而缓慢。
待眼睛适应了光亮,陈悔便下了床,伸了伸胳膊,放松下肌肉,已缓解那令人不适的酸疼。
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微微浮动的窗帘,任凭窗外的风吹过他的脸颊,拂过他的头发,钻进他的衣襟。
阳光安逸而又美好。
陈悔的胸口漫上名为复杂的情绪,眼神越发越冷冽。
在这片平静的景色里格格不入。
——
——
陈梅洗漱完下楼,林诚已经坐在桌子边上吃早餐了。
他抬眼看了陈悔一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吃。
早餐是朴素的白粥,配了一小碟的咸菜。
陈悔向来不挑剔食物的丰富坐到桌子边,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温热的白粥入腹,暖洋洋的瞬间充斥了整个胃部。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他眯起了眼睛,眼尾挑上一抹愉悦的弧度。
食物的温度是最让人愉快的温度。
也许是被饿得久了,陈悔格外珍惜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
他将残留在碗壁的米粒仔细地刮下,确保每一颗都送进了嘴里。
嗯,绝不浪费,珍惜粮食是每个公民的良好品德。
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欢迎来到本次的青年…等等画风歪了。
“想什么呢,吃好了就准备走了。”
林诚的声音响起,把他飘远的思绪拉了上来。
陈悔眨了眨眼,利落地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被林诚领上了车。
早上正值上班高峰期,路上车辆交错,人流拥挤,不免有些堵车。
他好奇地看了看路上的车辆,发现跟他记忆里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便也失去了兴趣。
他双手拖腮,撑在膝盖上发起呆来,车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寂静。
“林队长。”
陈悔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
“你们那儿没有抓到过诡异么?”
“嗯?”
林诚正专心开车,被陈悔突然的问题砸了个措手不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陈悔没头没脑的话想问什么。
“当然有抓到。”林诚分出眼神看了他一眼。
“你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要和我一起住是吧?”
陈悔在林诚后方点点头,不过林诚并没有看他。
“因为你是个特例。”
林诚叹了口气,道。
“目前来说,我们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诡异是以人类的姿态出现的。”
“大多都是奇形怪状,我们用箱子或着笼子关押。”
虽然等级越高的诡异越像人类,但都只是像,并没有跟陈悔一样完全是以人类姿态存活的。高等级诡异也有部分拥有灵智,但像陈悔一样能无障碍沟通的更是少之又少。
“……”
陈悔默了一下,说“我还是觉得你们抓错了。”
他是人,不是诡异。
“嗯嗯嗯。”
林诚敷衍地应合:
“你不是诡异,你只是一个一百多岁的普通少年。”
他特意将“普通”二字咬得很重。
陈悔:……
突然好想打他。
“你也别想太多,我们会负责查清楚的。”
林诚认真地说道。
“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好好配合我们就可以了。”
“你暂时就和我呆在一起,想必你也不愿意被关在笼子里吧?”
他的嘴角染上笑意,调侃道。
“有一个年轻有为的帅哥包你吃包你住,还不满足?”
说罢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你好自恋,林队长。”陈悔乐了,又道。
“不过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你说是就是喽。”
林诚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