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当不是个好端架子爱摆谱的人,他回答了不少问题,唾沫星子都快要说干了。
好不容易见众人满意,于是找到说话空隙,插问了一句。
“请问各位,是否在村子里看见一个镖局打扮的家伙?”
“镖局打扮?”
私塾先生懵了,他摇摇头,表示自己这几天没有见到过。
其他村民们也如此回答。
期间,李应当瞧见这些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要知道现在可是夏天,这些靠田地为生的村民干的都是力气活,不裸着上半身就算有礼了。
李应当已经有些昏头转向了,他开口问道:“不知各位是如何认识我的?叫我来又是想做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刚到村子,就有私塾先生上前迎接,说着“少侠”、“贵客”、“接风洗尘”之类的话。
村民们认识自己吗?
私塾先生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到了村长家附近。
他拉着李应当想要进院子坐坐,并且承诺会派人前去寻找李应当口中那位镖局接头人。
李应当点了点头,自己若是一个人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秉持着占据场地优势的想法,一再要求不进院子,在村中央的槐树下就好。
风大,凉快。
私塾先生呵呵一笑,最后欣然同意。
不多时,有汉子不断背来八仙桌,还有六岁小孩一只手拎着两根大凳子,妇女们端来瓜果酒肉……
嚯!
好大的力气!
老先生拉着李应当一块儿坐下。
在两人入座之后,村民们按照长幼顺序依次入座。
一会儿,原本寂静荒芜的废村变得人声鼎沸,汉子们推杯换盏,妇女们絮叨着家长里短,小孩子吃了两口菜就开始追逐嬉戏。
李应当坐在高位,看向旁边的私塾先生,老先生端起一碗浑浊的黄酒,一口饮尽。
同时还动筷子夹着盘子中的肉食,吃得不亦乐乎。
而李应当的面前没有瓜果酒肉,只有一杯清澈透明无色无味的白水。
若是将白水端在光下仔细查看,会发现这杯白水泛着金紫色的微光。
天黑得快。
虽然是同一片天空,乡间的晚上始终比县城里黑得更快,更深。
月亮已经高高挂起。
一阵清风吹来,李应当闻到了一股骚臭的气息。
他猛然抬起头,清辉洒在陶家村上,每位村民都露出了异样,有的人匍匐在地学着狗叫,有的人冲着月亮仰天长啸。
男女老少们或多或少,身上都出现了异样。
有的裤子里面探出了一条棕黄色的尾巴,有的人脸上长满了绒毛,嘴巴里挂着两颗尖锐的獠牙……
私塾先生显得比较正常,只是手上的毛非常茂盛。
“少侠莫要误会,我等并非坏人。”
私塾先生见着李应当神色冷漠,右手已经按在刀柄上,赶紧解释道。
说完,他招呼了一声。
有位女子抱来了一把铲子,铲子的木柄上有一道被丝线缠出的圈痕。
这位女子盈盈一拜:
“见过恩公,多谢恩公为我父母下葬。”
女子抬起头来,李应当的目光却集中在她的脚上。
她脚上穿着一双红色鸳鸯绣花鞋,款式与之前遇见的那位绣花鞋男子的一模一样。
随后才看向铲子,发现了上面的刻痕。
原来她就是那位男子的妹妹,而我之前在定安上随手埋葬的正是他们的父母。
如果我没有看过绣花鞋汉子的那几封信,一定会把这些人当做坏人,一言不合就开打。
如果我在定安山没有随手安葬死者,也不会获得他们的好感。
一饮一啄之间,双方联系在了一起。
缘,当真妙不可言。
见此,李应当的神色缓和了些,轻声问道:
“你们为何不自己去埋。”
“有镇碑在,我们无法出村。”
“那你们是怎么拿到铲子的?”
“我们已经化作了妖类,可以使唤一些小动物帮忙。”
“那,你们现在……”
他原本想问他们现在还好吗,但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太好。
自己还是不要这么讨嫌了吧。
见李应当戛然而止,女子又一鞠躬,以为是自己的款待不周。
她局促地解释道:“还请恩公息怒,我们并非刻意轻慢您。因为我们身体发生了变异,所以味觉与常人大不相同,我们做的菜不适合普通人品尝,所以并未将菜品放在您的面前。”
“您面前的那一碗是朝露,是我们全村召集小动物,收集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存下的一小碗。”
“每一滴都……”
私塾先生挥挥手,示意女子止住话头。
李应当笑着接道:
“朝露,此‘朝露’非彼‘朝露’,是‘初阳朝露’,是名贵的药材、食材。每一滴都经受过霞光照耀,在最适宜的极短时间内采撷,既可用作煎茶做饭,亦可用作炼药乃至直饮。”
“传闻大能者不食五谷,餐风饮露,饮的便是这‘初阳朝露’。如此大礼,怎么能说是轻慢呢?”
对于药材,李应当这几天了解了许多,而鉴于自己身怀暴食天赋,对于食材的了解就更多了。
如初阳朝露这般医食皆备,药性温和,就连普通人都趋之若鹜的珍品,他自然是很熟悉。
李应当端起碗,饮了一口,虽然无味,却沁人心脾,整个人都变得平静了起来。
一碗饮尽,他转头面向老先生,淡然说道:
“老丈有何要事?”
虽然之前与村民们有了片刻温情,但他不相信仅仅是安葬了几具尸体,就能受到如此厚礼。
闻言,老先生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
他沉吟了一阵,试着开口说道:
“少侠果然慧眼如炬。”
“不知能否为我们去掉镇……”
话及此处,村子中央突然哗啦啦跪下了一片,就连那些对月长吼的村民们也都匍匐在地,眼泛泪花。
老先生顿了顿,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忽然改口,黯然道:
“小先生,我们不过一介凡人,机缘巧合之下变成了此等模样,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许多人都忍受不了,渴望着早日解脱。其实在半年前,我们这里的人比现在多出一倍,一年前多出三倍……”
“现在我们这些人受到的影响越来越深,我们之所以还忍受着这般痛苦,是因为心中有执念啊!”
“世道艰难,人们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您有本事,也善良,要是您这样的人再多一些那该多好。”
“小先生,我们知道这实在是强人所难,所以这仅仅是我们一个小小的心愿。”
“如果可以,还请杀了做恶之人。既是为我们报仇,更重要的是拯救千千万万如同生前的我们一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老百姓……”
李应当转回目光,没有开口。
他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