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查理再次遇见那个亚洲女人时,他鼓起勇气搭话。
“要一起散散步吗,小姐?”
她以前叫苏禾,Z国人,在这里她有另一个名字——hope,是她自己起的。
说实话会有些奇怪,因为霍普一般是基督徒的名字,但她并不信基督。
她想叫hope也只是因为喜欢这个单词,喜欢“希望”,哈,真是一个孩子气的理由。
“上次在公园见面的时候,你在画什么?”
霍普低下头,从斜挎口袋里拿出熟悉的画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是那天的公园,不过,是长满鲜花的公园。
他们都有好久没见过“花”了,长期在防空洞暗无天日的生活早已剥夺了人类对自然的认知。而灾变后的大地更是长不出来花来了,有的只是身上密密麻麻小包的泛白变异草。
“种子库一定还留着旧世界的那些种子,等我们到了火星……”
她眼神定了定,然后坚定的说
“我要在火星种满花儿。”
查理先是轻笑她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孩子气,然后又一次在她眼神中,清楚看到了她名字的含义。
hope——希望,盼头。
查理在霍普期冀的眼神中暗暗发誓,等到了火星,他也想种一个满是花的花园。
霍普端详着那幅画,思绪飘到遥远的从前。
她在重重晦暗的回忆中,终于窥见了对鲜花的渴望从何而起。
这些年,她一直在战火中辗转各地,卑微的渴求生存。
当那天灰头土脸的她饿昏在碎石堆时,好像一直有个声音问她。
你是要死了吗?
你是要死了吗?
恍惚间,她好像真的成了灵魂,从那个满是污垢的女孩身体中升腾出来。
她在空中,突然惊异的发现,新生的藤蔓缠绕着碎石,上面开出了大朵大朵雪白的花儿。
那花像栀子,但又不是,比栀子更大朵,更纯白
这一朵一朵的花把女孩的合力推举起来,太阳出来了,橙黄的阳光包裹着她。
它说,来吧,孩子,我们到温暖的地方去。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后背已被石子硌得生疼,旁边的尸骨弥漫着恶臭,阳光下,密密麻麻的苍蝇正享受着佳肴。
她突然想,我才不要这么死。
她才不要浑身恶臭的死在交叠的尸骨上,死在臭水沟边。
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要死在万花齐放的中央,她要给自己一个美好的结局,她该有这样的结局。
于是她就一直像野草一样,稍微给她一点水分,她也能马上复活起来,不要命似的疯长,熬过战争,熬过一切。
活着,只要还活着……她就能再明亮起来,然后,继续欢欣雀跃的奔向未来。
霍普走到员工宿舍门口,转身,戏谑的调笑着。
“明天见,宇航员先生。”
霍普的宿舍倒是和查理分配的房子不远,也顺路,所以两人下班后,共走一段路也成了习惯。
“当年为什么想当宇航员啊?”
她问他。
“首先,这很酷啊。”
说罢两人放肆的笑起来,好像又都回到了十打头明媚阳光的青葱岁月。
那一天,他们互相讲了很多早已尘封的回忆。
查理想起父亲向他讲在飞船上看到的地球
——那颗蔚蓝的星球。
父亲告诉他,当你真的在飞船上亲眼见到它,看到高原与绿洲,看到岛屿和海洋,看到那忽明忽暗的云和冲破云层的灯火,你会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能与它比拟。
这是我们的星球,我们的家园,这颗蔚蓝的小星——我们生长地方。
他又想起,当他第一次来到AASA报到,虽然咬牙面对着日复一日超人般的训练,却依旧有着少年的希冀和期望。
而当他真的第一次飞向太空,第一次在倒数声中冲破苍穹,又第一次从飞船的舷窗上俯瞰……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他父亲的话。
霍普的人生境遇和查理的大不相同。
她不出生于航天世家,甚至不是富贵之家,这在阿尔法城的幸存者中都很是罕见。
她完全是依靠着自己的聪明,考上了当年Z国最好的航空航天大学。
不过她选择学航天并不是因为梦想,而是因为,这是当年发展的最快,最尖端的行业,靠这个实现阶级跃迁的概率很大。
这想法现实,但并不让人鄙夷。
当人们的鲜花和欢呼包裹起她,穿着学士服的她站在耀眼的追光灯下,觉得未来光明坦荡,世界终于向她涌来。
也都会向她涌来。
于是战争就打碎了一切。
她甚至没有防空洞的长久居住权,只能如同丧家之犬,辗转于各地之间,在碎石堆中寻找着食物。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当她得知自己终于被选进阿尔法城那天,她知道,她又活过来了。
“倒是多亏阿尔法城的空气过滤系统。”
她戏谑的笑笑,又看向远方,眼中带着查理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道路继续延伸向前,幽蓝色夕阳映在空气中的白色尘埃,闪着奇异的光,
“你看,我们没死,而且,还怪美的。”
查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道路的尽头,太阳正声势浩大的宣誓着自己的落幕,一群白化海鸥从地平线升腾出来,羽翼上映着浅蓝色的光辉。
他感到世界的一切都在此刻都微微颤动着,然后一股脑的向他们倾斜。
在朦胧的暮色中,他们站定,阿尔法城的晚灯开始点点亮起,人的意识在此刻也变的恍惚。
霍普只感到,当晚风吹向晚风,夕阳贴向夕阳,一颗心,缓缓走向另一颗心时……
他吻上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