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同漫天的星辰遥遥的嵌入水洗暮空,为山中的春柳蒙上了一层烟霞。
细细的晚风撩着柳尖,有枝叶飞舞。
陶李跟在肥鹦鹉的身后,踩着林中小径沿着‘月牙湖’的方向一路徐行——
时有青草扯袍,渐或有雀鸟啾鸣于枝干上,偶尔能见到只兔子穿梭在草坞中,陈年的落叶铺染着青苔,再细观着幽然月光,呼吸着林中幽气,陶李只觉得胸中广阔垠垠。
“庙祝,什么是化缘?”
“就是找人求布施,布施的人就可以和仙人结善缘。”
“布施是什么?”
“说的通俗点,就是找人要钱。”
肥鹦鹉目光有些古怪地瞅了瞅陶李,有些欲言又止。
又朝前面蹦跶了两下终于还是忍不住:
“庙祝,为什么要将要钱比作化缘。”
“和尚们都这么说,因为只有他们这么做。”
“庙祝是和尚吗?”
“不是。”
“那是道士?”
“应该算吧......”
“道士也化缘?”
“道士一般不化缘,他们都有手艺,能靠手艺挣钱。像什么看风水算命,治病都是道士的看家本领,有这些立足于江湖的本事,大可不必敲门伸出钵盂讨要饭菜填肚子。”
闻言,肥鹦鹉瞅着陶李的眼神就带着点儿鄙夷:
“那庙祝是一个要化缘的‘道士’喽?”
陶李愣了一会儿,非要这么说,好像还真是?
但细细想了想,却又是摇了摇头:
“本质上还是不同的,非要说的话,我这算是‘以仙庭信用为基础,成立扶摇山建设投资公司’同地方妖鬼人神发行债券’,也就是借钱,是能等的到回报的。”
“而和尚一般只是出手要。”
肥鹦鹉歪着脑袋,一双鸟眼瞪得溜圆,用翅膀蹭了蹭脑袋,大脑有些宕机。
它自然是听不懂陶李的话中含义的,或许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够听懂。
但既然庙祝说他不是伸手要,肥鹦鹉也就不问了。
对于此世来说,显然“城投债”这种融资渠道是过于的匪夷所思。
如今人间朝廷动荡频繁,朝廷中的信用绝不足以支撑发行国债,但仙庭却是极为稳定,普罗众生皆认仙庭这顶金字招牌,而建设山神庙的资金缺口着实有点大,绝非陶李一时半会儿去山下做个法事就能够积攒出来的。
‘资金不足,地方发展建设却不能滞后。’
作为仙庭敕封的扶摇山神庙祝,也就是地方政府,现阶段急于在实习期内表现‘政绩’,一时间,陶李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
走了约莫能有半个时辰,空气中略带着几分馨香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肥鹦鹉停脚,伸出翅膀朝着不远处一指:
“庙祝,到了!”
陶李放眼望去,顿有一汪清澈的湖水映入眼帘。
两岸种满了桃花,满树满树俱是樱点的淡红,许是因为这儿地势较高的原因,桃花将将盛开,有夜风徐徐微降就惹得了飘零的花香扑鼻,荡起了一片落红雨飞。
更有三两粉叶,被风一吹,飘然辗转入帘,贴了陶李满脸。
深深吸了一口这馥郁的桃香,舒畅无比:
“这倒是个好地方......”
无怪乎那只白鹭会选择此处安家。
“那只白鹭在哪儿?”
肥鹦鹉四处寻莫了一番,随后便是小声道:
“我记得应该是在这儿......庙祝跟我来......”
它在前面蹦跶着,一边跑还一边高仰着头,左右乱看。
陶李也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它的身后,欣赏着身上冒着荧光却叫不出名字的蜜蜂忙碌在花蕊中——
这些忙碌的蜂将此地映的星星点点的,一片通明。
瞧着陶李在欣赏光点,见惯了这场景的鹦鹉扭过头来看向他:
“庙祝很喜欢吗?这儿晚上都是亮晶晶的......”
“是挺漂亮的,但还不够亮。”
“庙祝见过更亮的吗?”
陶李笑了笑,也没有回答。
或许那儿的夜晚更明亮,但远没有这般静谧惬意。
“庙祝——”
过了一会儿,肥鹦鹉停住了脚步,就地寻了一块儿大石头,肥胖滚圆的身子就坐在上面:
“以往白鹭都会来这儿给我抓鱼的。”
“原来如此。”
陶李也不着急,将身下的尘土擦干了,身子顺着躺下以手支着脖子,就这么等着那只白鹭出现。
可能会等很久,但那也不重要。
夜月高悬,林风悠悠。
“庙祝,好像有人来了,听,有声音......”
肥鹦鹉指着不远处的那一弯湖水,头上的翎毛被月光铺得莹亮。
陶李侧耳一听,有丝有缕,也来了兴致:
“嗯,真的呢,还不错,听着像琴音。”
这大晚上的,莫非这只白鹭还是个有些雅致的妖怪?
走过去看看吧。
陶李长身而起,迎着琴音便走。
见庙祝动身了,肥鹦鹉连忙是跟着追了上去,一副被大哥带着的小弟模样。
在一片被林翳掩盖的湖畔处,遍布着巨石青藓,林间的月光明晃晃的洒落而下,留下了斑驳的亮斑。
走到一株桃树前,陶李顿住了身子,肥鹦鹉一个收爪不及,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身子,好在肥鹦鹉的肉质绵软羽毛蓬松,迅速稳住身形也不疼。
月牙湖平铺直展,有微风四拂,撩起了阵阵泥土和青叶的味道。
在那湖水的中央,有一座竹亭,长宽大约有五丈左右,一杯月锋斜挂在亭角,映得亭中影影绰绰。
琴声便是至那个方向,随风而来。
陶李细细观看,便见到一个青袍男子,危危的坐在亭边横栏之上,袍衫后摆随着风轻轻扬起。
他只是借着横着的亭中座椅,身子稳如泰山而不坠。
一把焦桐琴,打横置于盘着的双腿上。
十指缓扣,或拔,或挑,或拂,紧接着便有水击山石叮咚,有清风过湖畔仙嗡,柳叶拂廊徐笼......
这还不算什么,亭子中除了那青袍男子之外,还有一女子正舞。
她的身影浑然素白,面上缚着丝巾,辨不出真颜。
满头的青丝就挽在背后,只作乌雪乱洒,舞姿绝妙,修长而丰腴的身子随着琴音起伏的高低,鹞身而展之时,便若脱梢之鹤直刺九天!
古琴声音时缓冉冉,就好似闺中女儿描风弄色欲眠还语。
最惊奇的便是白纱裙下的那双美腿,极长灵动不似物,倏尔挑着足尖便是定旋于四方,身上的白色丝带飘荡着......
宛若一只花中舞动的蝴蝶,穿过樱红的桃瓣,浑似仙子踏红海而行迎风而歌!
陶李也不忍心出声扰了此刻的静谧,便静静坐在湖畔,欣赏着亭中的琴舞。
“嗡——”
也不知过得有多久,那琴音嘎然而止,余音飘远,那浑身素白的女子定了身子。
她的素手缓缓的抽回,叠在腰间朝着陶李身旁的肥鹦鹉看去。
随即白鹭的嘴角便是弯起了一个笑容,打趣道:
“小十八?又来讨鱼了?”
“......”
这一眼,眸光却宛若星光坠湖,刹那失神。
肥鹦鹉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扑腾了两下翅膀:
“我不要鱼......是庙祝想要见你。”
一边说着便回过头来,用翅膀拍了拍坐在一旁的陶李,小声道:
“庙祝,这就是白鹭。”
陶李却是定睛瞄着眼前女子的容貌,晚风恰逢其时的拂起了她面上的轻纱。
不知为何,这白鹭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继而,面色上便带着几分古怪之意,上前一步试探性地开口道:
“莫非是瑶羽......师姐?”
亭中的白衣女子闻言,面上顿生出了几分惊奇讶异。
此时山中视线受阻,两人相隔的距离不近,一时间倒有些辨不清楚。
白鹭瞅着远处的那小书生,气度朗朗日月入怀,无寻常读书人的刻板迂腐气,顿是讶然道:
“哪位师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
见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陶李便是舒了一口气。
继而他朝着亭中一个揖手:
“在下昆仑瑶池道院,茶博士坐下弟子陶李,见过瑶羽师姐......”
“茶博士弟子......陶李......”
亭中女子默默念叨着两句,继而眸光顿时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颊上顿带着几分兴致,纵身一跃便是朝着湖畔对岸飘来,出声道:
“你是小桃子对不对!?小桃子!!”
陶李在道院之中才情出众,成绩斐然,时常位居榜首,且身为一颗仙种寿桃,即便在道院这仙家圣地,也是名声在外,小有名气。
瑶羽虽与他并非同期学友,但昔日同在道院的“生员会”中共事,情谊匪浅。
那时,瑶羽乃是‘生员会符箓部’的部长,而陶李则是她的部员。
时光荏苒,离开了道院数年,如今在这黄海扶摇山的僻静之地,竟能再次遇见昔日的同僚,瑶羽心中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不由将净白的素手缕着乌黑的梢:
“得有几年不见了吧,你怎么在这儿?”
见这白鹭还认得自己,陶李心下也是有些欢喜,笑道:
“师弟自小便在这扶摇山中长大的。”
“莫非是道院放假了?师弟回家避暑的?可这也没到放假的时候啊......”
“并非放假,是师弟如今刚刚上任这扶摇山神庙祝。”
“庙祝?”
瑶羽的眸登时瞪大,绕着陶李转了两圈,继而瞳孔中满是震惊之色:
“你考上了?你这才修行几年就考上仙官了!?天啊......”
白鹭捂着唇瓣,有些不可置信,艳羡道:
“师弟,你真的太......太优秀了!”
道院每一期的生员近万,可绝大多数修行有成得了术法后,要么回家继承家业,要么为求日后修行四处奔波赚灵石。
这庙祝的仙职虽小,品阶虽低,但道院每一期却只有那么几十个能成功上岸入得仙籍的。
要知晓能入得道院求学的,本就异于常人,更不要说在其中名列前茅了。
听着白鹭一阵吹捧,陶李面色便生出了几分尴尬,讪讪:
“师姐过誉了,师弟只是侥幸有些许进境而已。倒是和师姐今日在此相遇,实在令师弟感到意外,不知师姐为何在此?”
瑶羽温和的笑道:
“我族自在扶摇山下的黄海湾一带,如今回族中带带那些有灵光的族中小辈,辅导他们考进道院......”
陶李恍然大悟。
白鹭一族向来喜栖息于沿海岛屿一带,怪不得会在扶摇山见到她。
如今瑶羽便是求学有成后,回到族中为族中效力。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到瑶羽朝着刚才在亭中抚琴的青袍男子招了招手,一改方才的娴温,横眉倒竖,有些恨其不争地掐了一下他的耳朵,说教道:
“瑶光,这就是我回族中经常和你说起的陶李,你今秋也要去道院了吧,学学人家,给你老姐我争点光,也考个仙官当当......”
此时的模样倒活像个母夜叉。
名为瑶光的青袍男子面色便有些委屈,带着几分恐惧的瞟了一眼老姐,随后就搓了搓耳朵,对着陶李作揖一礼:
“晚辈瑶光,见过陶李师兄。”
瞧着陶李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瑶羽的面色上顿时有些涩然,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些过于暴力了,咳嗽了一声,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温柔了些:
“让师弟见笑了,我这不争气的弟弟总想着摆烂,这小树不砍不直,正好师弟珠玉在前,我教训教训他。”
随后她转过头来,又是冲着瑶光哼唧了一声,白了他一眼:
“在家里不是挺能说的吗?到这儿来装起来腼腆了......你这段时间反正也没事,没事去扶摇山神庙呆着,跟着你陶李师兄学学。”
陶李:“......”
看来‘家暴’这种情况不只是蓝星才有,当弟弟的在哪里都遭当姐的摧残。
他瞧着瑶光那求助的眼神,心领神会,温和的笑了一声:
“师姐就不要说教瑶光了,我瞧着这孩子挺好的,为人也和善。”
瑶光立刻跟着点了点头,瞅着陶李满眼都是感激。
“哼......”
瑶羽哼唧了一声,随后面色一转,瞅着陶李便是温柔开口道:
“听小十八说师弟在找我?不知有什么事要师姐帮忙的吗?”
见得这白鹭是熟人,也好说话,陶李在脑中遣词造句了一会儿,便开口道:
“此番前来,还真有些事儿。”
“师弟但说无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