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洒落,带走了最后的萧瑟,遍野的草、树也有了重新发芽的痕迹,从山间吹到村子里的晨风,已经不再那么寒冷。一个多月过去,在瀛海城的帮助下,村民们的屋子已经大多修缮完毕,唐青城又过回了去山珍堂之前的乡村生活,唯一不同的是,他唯一的玩伴李武,已经不在身边了。
唐青城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母亲正在收拾院子,连忙带着谄媚的笑容走上前去:“娘,今天村子里的屋子就全部盖好了,城主调拨过来的那批修炼者这就要回去交差了,您要去看看吗?”
“有什么可看的?”宋柳拍掉儿子想要接过扫帚的手,嫌弃道:“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碍事。”
唐青城一边把躺椅从屋里搬出来,一边说道:“他们来的时候可是专门来咱们家拜访过的,按照江湖规矩……”
“家门没出过几趟,哪听来的江湖规矩!”宋柳转过身,叉着腰吼道:“话说起来,自打你小的时候,我就让你少看些小说话本,这些杂书买过来是让你看书看累了的时候拿来放松的。结果呢……”
哎,自从那日将过去的事统统说出来之后,娘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唐青城忍不住在心中发起牢骚,却又不敢堵上耳朵,只好把书举在脸上,心不烦肯定是做不到的,眼不见也成啊。
哪知春风和煦,再加上母亲一直在旁唠叨,没多大功夫,眼皮子就开始止不住地打架。他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干脆直接把书盖在脸上,准备睡一觉,毕竟时间尚早,距离吃午饭还有些时间。
初春的太阳确实舒适,暖和又不刺眼,还没过一刻钟,唐青城就要进入梦乡。
但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一道尖锐的轰鸣划破长空,正极速朝小院的方向坠落。
一点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别说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本摊开的书甚至还遮着他的下半张脸,两道人影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正要喊母亲出来,就见到一道人影从屋子里闪出来,飞身扑向当先那妇人的怀中,嘤嘤哭泣。
唐青城看着眼前的画面,木然地从躺椅上站起来。
与母亲相拥在一起的美妇人看着跟前者差不多年纪,黑色长发挽了个朝天髻,身穿紫色的宽松长袍,看着比母亲还要气质出尘;落后她一步的是个青年男人,黑色长发,着青色劲装,笑容灿烂,此时正双眼通红地看着拥抱的二人。
这应该就是母亲的宗门中人吧,难道这妇人就是母亲的师父?那身后的男子又是谁?母亲的师兄弟?
只是眼下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三人都沉浸在重逢的气氛里不能自拔,唐青城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过了良久,宋柳终于从那妇人怀里挣脱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抽泣了两声,后退两步,朝那妇人跪拜下来:“师父。”
那妇人沉默着接受宋柳的礼数,而后上前将她扶起:“阿诀,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将近二十年,你倒真是个狠心的。”
“是啊,师姐!”一旁的青年男子嚷嚷道:“早知道当初我就跟你一起出来了。”
“师父,我已经不用那个名字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宋柳。”宋柳站起身后,似乎又回到了普通妇人的状态,笑着说道:“没想到,师父和景琮竟然会亲自过来,我本打算自己送青城过去的。”
“那是当然,我早就想见见师姐的儿子了!”那名唤景琮的男子有些咋咋呼呼:“再说了,师父她这些年总是想……”
“等等,你早知道我有孩子了?有多早?”宋柳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眯着眼睛盯着久未谋面的师弟。
坏了坏了,师父路上专门叮嘱了好几遍,这些年暗中对师姐的照顾是不能说的。这才刚见面就说漏嘴了。张景琮边默默哀叹,边努力地无视宋柳的目光。
“就你多嘴!”妇人转头瞪了他一眼,而后看向唐青城,却是对宋柳说话:“不给师父介绍介绍吗?”
宋柳恍然,发现自己把儿子都忘了,虽然对于刚才的事仍有疑虑,但只好暂且放下。她瞥了师弟一眼,而后笑吟吟地说道:“师父,这就是我儿子,唐青城;青城,快来见过……”
没等她说完,就被那妇人打断:“我名黄瑛,是你娘的师父,你可以称呼我师祖;我身后的人叫张景琮,是你娘的师弟,你就叫他……暂且叫师叔吧。”
待唐青城老老实实地行礼之后,黄瑛点了点头,径直往堂屋走去:“让他们二人先聊聊,你先进来跟我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柳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师父的背影,到底是没敢开口,视线在儿子跟师弟之间晃了晃,快步往堂屋走去。
她二人进屋之后,院子里就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师叔和师侄。
唐青城看向对面一直笑眯眯的男子,确定对方不会率先开口,只好自己打破尴尬,他指了指自己刚才睡觉的躺椅:“师叔,要不您坐?”
“啊?不用不用,你坐你坐,师叔站着就好。”张景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敷衍道。
他其实一直在观察唐青城。这孩子的眼睛很大,跟师姐一模一样;鼻子不算高挺,这点就不像师姐;身高比自己矮一些,但也是正常水平,毕竟年岁不大,肯定还会再长;只是皮肤有些黑,想必是这山里日头比较大;身材有些瘦,可怜师侄在山里吃不到好东西……
唐青城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决定继续没话找话:“师叔,你、你跟师祖你们这次来,用了多久啊?”
张景琮此时已经观察完毕,只觉初次见面的师侄简直是“一表人才”,闻言答道:“哦,我们这次过来,一路上都是师父在御剑赶路,所以比寻常快了很多,只用了七八天左右,要是我自己来,少说也得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七八天?唐青城也不知飓鸣山到这的距离,也就无从得知这速度快还是不快,他问道:“师祖她老人家,是什么境界啊?”
前些天母亲随口提到过她的师父是天阶修炼者,但后来不管自己如何追问,她都不肯再多说了。
“嘘!”谁知对面的男子一个箭步冲上来,搂住小师侄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道:“可不能再说老人家了,小心她生气啊。”
他往堂屋的方向看了看,确定并没有人从里面冲出来,缓了一口气:“师父她可是宗门第二高手,二十多年前别的宗门来飓鸣山拜山的时候,就展现出天阶的实力了。”
“天阶才第二高手?”唐青城吸了口凉气,惊讶地看向张景琮:“那宗门的第一高手是谁?”
张景琮压根就没有身为长辈的矜持,嘿嘿笑了两声:“第一高手自然是咱们飓鸣山的山主,不过他有什么境界,我就不知道了。”
他站直身子,双手背在后面,咳嗽了一声:“至于师叔我,修炼不过三十载,已经迈入地阶后期,突破天阶指日可待。不能说是百年一遇的天才,最少也是五十年一遇的天才。”
唐青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撇了撇,虽然他已经被刚才张景琮报出来一连串境界惊得差点出声,但还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好像并没有询问他的事?
他看着仍然保持着“高人”姿态的张景琮,正要附和两句,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就看到一身紫衣的黄瑛和宋柳走了出来,前者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阴云已经在她的脸上浮现。
黄瑛瞥了一眼刚刚收起可笑姿态的张景琮,后者当场打了个冷颤,她收回视线,狠狠地道:“混账人盟,欺人太甚!”
好巧不巧的是,刚才在城主府察觉到那道骇人剑光的王江海,以为这村子又出了什么变故,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胞弟和前几日的“袍泽”,他立刻动身,此时恰好赶到。
他离着老远就看到那两个陌生人,落在小院门口,先是正儿八经地作了一揖,而后直起腰,一手负后,一手在腹部握拳:“在下王江海,忝为人盟北部瀛海城城主,见过黄瑛前辈。”
黄瑛皱起眉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四方全录》?”
“正是。”王江海也不隐瞒,解释道:“前些日子与令徒打过交道之后,我回城就去云台院翻了《四方全录》,前辈在《飓鸣山篇》列在第四位。”
“可真是方便。”黄瑛盯着来人看了片刻,转而说道:“你跟北边那老娘们相熟吗?”
老娘们?!王江海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杆瞬间弯了下来,他支支吾吾地道:“在下当差的地方与北方前线可谓近在咫尺,平日自然少不了来往,故而与那、那、那位前辈打过几次交道,但也仅此而已。”
憋了半天,他也没敢把那个市井的称呼说出口。
黄瑛点点头,右手屈指一弹,将一封薄薄的信封射到王江海的手中,她说道:“七日之内把这封信递到她手里。”
王江海来回翻看信封,心中有些犯嘀咕。
眼前这位跟那位竟是互通书信的关系?不应该啊,按照那则广为流传的、关于二人年轻旧事的传闻来讲,两人的关系怎么也不该如此之好啊?莫非,那则传闻有误?、
张景琮看那人使劲倒腾那表面没有任何痕迹的信封,忍不住提醒道:“王城主,你还有什么事?”
“还有还有。”王江海闻言将手中信封收起,重新摆起架势:“黄瑛前辈驾临此地,在下自然欢迎。只是不知道,前辈可有调令在身?若是没有,可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黄瑛勾起嘴角,微微笑道:“给你看看又何妨?”
王江海顿觉不妙,转身要走,却发现自身元气流转已如“拖泥带水”般迟缓,想要驭气飞行竟不可为。
也没见黄瑛有何动作,王江海犹如一枚被顽童踢飞的路边石子,整个人猛地暴射而出,飞出数里距离后砸在了村子旁的群山之中。
他从身下的深坑中爬出,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朝自己飞来的方向遥遥抱拳,随后转身离去、
他娘的!这鼓风君的言行倒是与传闻中的恶名半点不差!
王江海身在空中,疼得龇牙咧嘴。反正老子该做的都做了,人盟的姿态也摆出来了,事后上边再追问此事,老子也不怕!说到底,这事儿压根就不归自己一个小小城主管,云台院到现在都没出面,简直是渎职!玩忽职守!
见唯一的外人远去,宋柳埋怨道:“师父,您有气何必撒在他身上?说来,前些日子他刚救了这村子的人。”
黄瑛瞪了她一眼,却不理她,转而看向唐青城:“我跟你娘已经说好了,让你拜入我门下,但师父之位暂时空悬,让你师叔先教你修炼。”
“师父,这跟来的路上说的不一样啊。”张景琮闻言抱怨道。
黄瑛并不在意,语气很是淡然:“你自己修的是什么你不知道?让你来教只会坏事。”
没再给他反驳的机会,黄瑛转向唐青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镜子抛给他:“试试吧。”
唐青城接过镜子,茫然地看着她。
二人对视了片刻,黄瑛转头看向宋柳:“你连这都没教他?”
宋柳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嘴唇蠕动了半天,只蹦出来两个字:“没有。”
黄瑛本来放在腹部的右手抽动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正要跟唐青城解释他手中为何物,就听到一旁的张景琮说道:“师父,我来说我来说。”
见黄瑛点了点头,张景琮嘿嘿一笑,开口道:“青城啊,不同修炼者在进入品阶之后,就可以施展不同的元气,你应该知道吧?”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见唐青城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那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唐青城并不知道这方面的知识,不管是宋柳还是陈实,都没有向他提起过。他琢磨了一下,皱着眉头:“或许,是因为修炼者的体质不同,他们只能从天地之间吸收不同的元气?”
“确实是因为体质不同的缘故。”张景琮点了点头:“看过医书或博物类的书没有?算了,干脆给你举个例子好了。”
“比如说……竹子,根据竹子的生长环境或其本身所蕴含的元气,分成不同属,如水属性的竹子、岩属性的竹子等等,妖兽或我们人族同样可以依此分类。”
“但元气不同,天地之间从来都只会产生最初的、最纯净的元气,它本身并没有任何属性。”
唐青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试着说出来:“您的意思是说,在修炼者踏入品阶之后,之所以会拥有不同的元气,全因其本身本就对应不同的属性?”
“正是如此,你悟性不错!”张景琮夸张地称赞了一句,转而说道:“但在进入品阶之前,修炼者无法得知自身属性;同时,要想进入品阶,修炼者就必须先转换炼体时期的功法。”
“但既然无法得知自身的属性,又如何选择最合适的功法?这就有了你手中的会元镜。只要运转元气通往镜子,镜面就会显示出所持之人的属性。”
唐青城两眼放光地看着手中的镜子,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好了。”黄瑛等张景琮说完,催促道:“快试试吧。”
唐青城宛如第一次摸到筷子的稚童,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闭上双眼,缓缓运转元气。
黄瑛看着这一幕,彻底忍不住,转身盯着宋柳:“你连打坐都没教他?就这样你还敢传信让他拜入山门?”
“是啊,师姐。”张景琮没放过这个插嘴的机会:“我这师侄不会除了炼体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吧?”
宋柳不敢顶撞师父,对师弟却不客气。她狠狠地瞪了张景琮一眼:“是又怎样?青城本就未入品阶,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回山门的路上你再教他,难道会晚吗?”
三人说话间,唐青城这边已经有了结果,他睁开眼,就看到镜面上并排浮现出两个字,风、雷。两个字几乎同样大小。
张景琮从一旁凑过来,点评道:“风、雷双元气为主,看来还算适合咱们飓鸣山。”
黄瑛转头看向满脸期待的宋柳:“是那男人的属性?”
后者点了点头:“他还留了一本雷元气功法,应该是……来自那里。”
黄瑛闻言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沉:“让他自己决定吧。”
宋柳走到唐青城身边,语气凝重:“修炼并非易事,所以我们修炼者通常只会以一种元气为主,不然若是精力过于分散,反而无法好好修炼。”
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暗紫色的卷轴,递给唐青城:“飓鸣山自有极其高明的风元气功法,我和你师叔、师祖都修行了那本功法,名为《风鸣》;而我手里的这本,是你爹留下的雷元气功法,名为《敕雷黑炁诀》,里面应该附有相应元技。”
“你既然加入飓鸣山,自然主修《风鸣》。这本《敕雷黑炁诀》,你自行决定要不要修炼。但我告诫你一点,不要在人前展露或使用这功法。”
唐青城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是因为这功法来自于雾遮…‘门’吗?”
“正是如此。”宋柳点了点头,看向暗紫色卷轴:“若被有心之人看到,我担心你惹来当初我经历的那种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