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城心情有些复杂，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是这个意思，看来母亲对当年的事与人一直都还念念不忘。
这十六年来，她每次呼唤甚至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些与父亲共度的过往吗？会想起被追杀的经历吗？
思来想去，他愈发感到焦躁，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到处走动。
“唐青城！”
正走着，他突然听到右侧方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转过身就看到段学豹正向自己跑来。他停下脚步，侧身问道：“段叔叔，您有什么事？”
段学豹一溜小跑赶过来，满脸笑容：“没事没事，就是来跟你道个别，我得回去了。”
“这么着急？”他有些疑惑，虽说发生了不少事，但其实众人今日凌晨才到村庄，到现在才过去三四个时辰：“段叔叔何必这么着急？不如在这里歇息一日。”
段学豹拒绝道：“那可不成，韩家老大死了，这么大的事我得赶紧回去通知我哥，商量商量日后作何打算。”
那倒也是，韩家如今只剩下韩惠和韩恩，顶尖实力上就与段家两兄弟不相上下，那山珍堂以往的行事策略必将改变，这种事确实得早做打算。
唐青城琢磨了一下，看向段学豹：“段叔叔，我日后就不再去山珍堂做工了。”
谁能想到，这仅仅两三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碍事不碍事。”段学豹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我已经跟李达兄弟商量好了，等村子收拾好之后，就让他跟李通二人一起去山珍堂。”
唐青城闻言笑道：“那就多谢段叔叔了。”
虽说山上的问题已经查明并解决了，但想要重现往日的热闹景象，可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
“这说的哪里话？大家十多年的交情，都是应该的。”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些，有些难为情：“唐青城啊，你看，你从此估计就不会再去山珍堂了，我家香草必然十分想念你这个朋友。过几日，我让她来找你玩怎么样？”
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唐青城，脸上有些紧张。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些话总不好明说，只能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
唐青城哪会不懂段学豹的言下之意？这家伙嘴上说让段香草来玩，实际上应该是奔着母亲来的才对吧？不过他并不介意，点了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前些日子我才向香草承诺过，让她跟陈兄来山里逛逛，这下刚好可以兑现。”
段学虎闻言大喜，转身就走，声音也跟着远去：“那、那我回去就让他们来，最多三四日就来！”
唐青城笑着摇了摇头，沿着熟悉地路往李武家走去。
因为昨晚的那场大战，村子里绝大多数的房子都被摧毁，路边到处都是破碎的砖土，看样子估计都不能用了。
半刻钟不到，他就到了李武的家门前，这还是因为要避让路上修缮房屋的乡亲，搁到往日，还能少去一小半的时间。
熟悉的院子矗立在路旁，不过准确地说那已经不算是院子了。它外围的围墙倒是还在尽职尽责，但里面的四间屋子，已经倒了两间，剩下的不是屋顶有个大洞，就是墙壁少了些东西。
他迈步走了进去，朝着里面正在忙活的男人喊道：“达叔，我给您搭把手。”
棉衣已被汗水浸湿的李达转过身看到唐青城，放下怀中的东西，擦了把汗：“是青城啊，过来帮我把大梁抬一下。”
唐青城连忙走上前，抱住地上那根圆木的另一端，二人合力把它抬到了空地上。他喘了口气，一边帮忙收拾剩下的东西，一边问道：“达叔，怎么就您自己啊？通叔和武子呢？”
“李通去帮其他人收拾去了，没法子，乡亲们收拾起大些的砖墙可麻烦得很，咱自己家也不着急。”李达也没停手，不断把地上的东西分类：“至于武子，他已经去山珍堂了。”
李达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刚才段学豹过来道别，说暂时不需要武子过去了，让那小子留下来帮忙。但武子没同意，说既然已经算是正儿八经的山珍堂的人了，就得去堂里做工，然后就跟着走了。”
唐青城了然，转而问道：“达叔，我来的路上大致看了看，大部分房屋都破碎得厉害，砖瓦估计都不能再用了。咱们村子里没有砖窑，这时节去隔壁村子烧的话，价格估计得比寻常高出去不少，乡亲们没这么多钱吧？要不我回去把那几张钱票拿去城里把钱兑出来，然后……”
李达听他说了一大串，抬头与妻子相视一笑，然后大手猛地拍在少年的后背，大笑着说道：“方才我跟你婶子还说呢，说你等会儿过来的时候肯定会提起这事！”
“不过你那几张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村长已经跟城主商量好了，村子重建的事会由城主府一手操办。”
唐青城闻言由衷地笑道：“如此更好。”
李达盯着有条有理地收拾院中残骸的少年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凑过来小声问道：“青城啊，都问清楚了？”
唐青城把手中的门框扔到空地上，转头说道：“差不多吧，这么多年的疑惑，总算弄清楚了一部分。”
李达见他说得不明不白，忍不住追问：“说了跟没说一样！到底咋样啊？你跟叔详细……哎呦！”
却是李婶从后面踹了自家丈夫一脚，她先是冲唐青城点点头，而后转头怒吼道：“滚去干活！问东问西的，就你嘴多！”
很快，时间就来到了三日之后，这三天唐青城早出晚归，帮村子里的人收拾房屋，但即便如此，也才刚刚收拾好一小部分。不过今天，他没打算再去，因为宋柳说有事要跟他商量。
现在已经是巳时，唐青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知道是天气太好还是其他原因，他的脑袋一下接一下地点。
“哎呦！”
脑袋猛地一疼，唐青城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他转过头，就看到宋柳站在自己身后。
她把唐青城从凳子上拽起来，自己坐在上面，然后指了指院子里的石磨：“运转元气，用力打它一拳。”
唐青城有些疑惑，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听从母亲的话，走到那块明显久经风雨的石磨前面。他摆好拳架，似乎有些不放心，转头看向宋柳，双手朝石磨虚挥几拳。
见母亲点了点头，他才回身，提一口气，右拳紧握，猛地砸下。面前的石磨剧烈地震动了几下，但因为用力方向的原因，并没有翻倒。
唐青城抬起生疼的手，正要向宋柳询问，就看到自己刚刚击打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他赶忙转身，满脸惊讶地指着石磨：“娘，这、我？”
宋柳非常满意他的表情，笑吟吟地道：“你总不会告诉我，你第一次发现不对劲吧？”
唐青城闻言一愣，想起那天晚上与那位人阶修炼者的对决，想起几天前被自己一腿甩爆的脑袋，怔怔地看向宋柳：“娘，您不会给我吃什么宝物了吧？”
“在这小山村，我去哪给你弄什么宝物？”宋柳翻了个白眼；“是因为你爹，他的身体就要比同阶修炼者坚硬许多。当然，相较于专门修炼肉身的人，还要差得远。”
“据他解释，所有看门人的肉身都是这般，这似乎得益于他们居住的环境。”
唐青城还是不解，眉头紧皱：“但我应该没去过那什么叫做‘门’的地方吧？那为何我也会表现出这种特性？”
“怎么说呢？”宋柳思考了一下，尝试着向他解释：“举个例子，就好像容貌。一个人的容貌通常跟自己的父母有关，你的肉身表现出这种特性，应该也跟你爹有关。不过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自己多摸索。”
唐青城闻言撇了撇嘴，敢情她并不是很了解。他揉了揉还是有些痛感的右手，继续问道：“您刚才说，专门修炼肉身的人？”
宋柳点了点头：“修炼者厉不厉害，主要看境界，小境界尚可通过手段、状态之类的弥补，但大境界是不可逾越的。就好像那天我们之间的交手，地阶初期、也就是交汇境的韩缘可以在我们之间掺和一会儿，但惕身境的段学豹却连余波也无法长时间承受。”
“而其次，就看每个人所具有的辅佐手段。比如说你娘我，精通师门中几乎所有的、我可以修炼的元技；再比如王江海，他是天元气修炼者，所以他的神识必然出众；而在这两者之外，还有阵法、武器、肉身等等。”
唐青城消化了片刻，但对其中的很多东西仍有疑惑：“娘，您说城主他……”
“青-城-！”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青”字响起的时候这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距离，但当“城”字落下的时候，声音的主人已经到了眼前。
唐青城已经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个一跳一跳地身影。转过头去，正好看到熟悉的少女，还有她身后的二人，他笑着打了声招呼：“香草，陈兄，武子。”
随着冬意退却，段香草换了件明显偏薄的衣物，仍旧是她心爱的鹅黄色，梳着望仙簪，发间插着那日唐青城二人出钱买的玉簪，甚至罕见地涂了胭脂，明显是被刻意打扮了一番。
少女还是往日那副跳脱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来到陌生的地方而变化，飞速地窜到唐青城面前，仰着笑脸：“青城，好久不见！”
“明明才四五天不见。”唐青城笑着回应，而后看向她身后的人：“陈兄，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想必段叔叔刚回到堂里就让你们出发了吧。”
陈实只得快步跟上来，手里还提着一些东西，这会儿也顾不上放下，瞥了眼唐青城身后的妇人，声音有些不自然：“倒也不是。段叔叔前天中午到的山珍堂，马不停蹄地催武子去后院突破。等到昨天清晨，我们还没吃早饭就被勒令出发了。”
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东西，示意了一下。
李武适时地从后面挤上来，右手平伸到唐青城的脸前，就见一道道土黄色的元气不断涌出。
唐青城配合地投出一个羡慕的眼神，随后笑着接过陈实手中的东西，随便看了看，发现大多都是瀛海城中有名的特色物件，没什么贵重的。他转身朝正从后面走上来的宋柳说道；“娘，我给您介绍一下……”
众人一通寒暄，直到一刻钟后，才进到堂屋里。这种时候，宋柳就没了那日凌云的姿态，跟见到了儿子朋友的普通妇人没什么区别。
她坐在主位上，看了眼正与自家儿子和李武嬉笑的女孩，转头看向名叫陈实的青年人：“就只有你们三个来了？”
陈实已经恢复往日那种不温不火的样子，老实回答道：“正是，堂主让我们三个过来与青城玩耍，顺便带了些物资，好让村子撑过这段时间。”
不愧是久年的商人，看来这山珍堂还算是会做事，孩子们前来自然按孩子们的规矩办事，但若是大人前来，就得按大人的规矩来了。
她叫住正在玩闹的唐青城，冲他说道：“你跟武子带着陈实跟香草到处转转，天黑前回来就成。”
之所以说这话，倒不是她不愿意接待这两个少年，而是那少女的双腿止不住地晃荡，显然是个坐不住的孩子。
段香草早就等不及了，父亲的叮嘱早已经被她抛在脑后，闻言瞬间蹦了起来，说了声“婶婶回见”，而后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自在城中时她就从唐青城和李武二人听说了村旁的山山水水，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她如何能不急切？
小心地绕过在废墟间忙碌穿行的村民，四人来到了山脚下。段香草活动了一下筋骨，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说，这山上会不会还有妖兽啊？咱们贸然上去，会不会被吃掉啊？”
三人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在前面带路的李武答道：“放心吧香草，我现在已经入了品阶，陈兄我们俩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说着，他朝唐青城投以挑衅的眼神，炫耀自己的人阶境界。
只是冬天刚刚过去，山上的草木尚未重新焕发生机，入眼的只有漫山的灰色树干，脚下只有泥泞的土路，再加上没了野兽活动的林间分外无聊，很快就对涓涓小河失去兴趣的段香草抱怨道：“什么嘛？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没意思。”
陈实笑道：“来的时候李武不就说了吗？这会儿的山上就是这幅光景，你偏不信。”
段香草皱眉道：“以前在堂里的时候他们两个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没出事以前。”李武无奈道。
见三人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唐青城建议道：“这样吧，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李武闻言不屑道：“还好地方，你那里不是啥都没有吗？”
段香草立马凑过来：“什么什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