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柳瞥了眼儿子所在的地方，又看了一眼自家的方向：“我去将其余人送出去，你帮忙拖住他片刻。”
“慢着！”她还未动身，就被王江海拦了下来：“这法阵你我二人出入无碍，但地阶之下的人，强行通过法阵边界的时候，就会被融化，而后加强这法阵。”
“你倒是还跟从前一样敏锐。这苦心孤诣十三年创出的阵法，一刻钟未到，就被你看穿。”肖沉溪的语气十分真诚：“但请放心，法阵中的人，在法阵达到临界点之前，并不会受到伤害，也就不会有任何痛苦；当然，达到临界点之后，他们就会化成法阵的一部分，助我功成。”
宋柳闻言愈发焦急，眼下既不能送人出去，也无法救出身后的白足风雀，难不成真就等他功成？
却见一旁的王江海突然捋了捋袖子：“我找到阵眼了。”
找到阵眼了？她闻言大喜。出身自飓鸣山的宋柳，自然知道阵眼的重要性——倘若能破坏掉阵眼或者阻碍它运转，即便法阵不会立刻停下，也必然会出现漏洞！
她期待地转过头，王江海自然懂她的意思，指了指肖沉溪：“他就是阵眼。”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王江海，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王江海再次点了点头：“他自己就是阵眼。抽离自身的血肉元气外放，促使法阵中的血气与他融合，以此提升境界。时刻承受如同千刀万剐的痛苦，真是个狠人。此时此刻，他就是这法阵的一部分。”
“狠人？”肖沉溪笑了笑，语气带着嘶哑：“没想到你身为瀛海城城主，竟然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痛苦？只要能达到那遥不可及的天阶，再痛十万倍又能如何！”
原本带着愁容的宋柳闻言愣了愣，直接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想要在元气与神识或者肉体同时突破，原来你只想元气突破，还想要突破天阶？呵呵，你该不会，从未见过天阶修炼者吧？”
她缓了缓，继续说道：“固然，天阶修炼者体内的元气相较我等，庞大了不知多少倍，但这，只是我们和他们，最小的差距。”
对面的肖沉溪并没有因为她的讥讽而生气，他确实没有见过天阶的修炼者，那些世间少有的大修炼者，要么身居高位，要么隐于世间。他这种从未进入过大宗门或者加入人盟的修炼者，自然无从得见。
他弯下腰，作了一揖，与许多年前在无数山门前如出一辙。这个动作对他此时的状态而言十分困难，但他仍执意如此：“望不吝赐教。”
宋柳看着他的样子，身上的血肉有一半都消融在法阵中，破烂的红色法袍包裹着残存的身体，根根白骨露在外面。即便如此，他还是以一个求道者的姿态，请教了一个问题。
她有些动容，但很遗憾，她并不打算告知：“你会在敌人准备杀你的时候给他递把刀吗？”
“并不意外。”已经可以说是一副骨架的肖沉溪直起身来：“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继续。”
王江海缓缓往前靠，沉声说道：“你总不会以为，我们会静静等你突破吧？”
只是这话却招来肖沉溪的一句嘲讽：“你的废话，是真的多。”
他左手的白骨微动，就见到原本昏迷在地的韩缘被拖拽上天空，同时法阵中淤出点点血肉，而后二者相融，形成一个体态臃肿的“巨人”。
王江海看着眼前成型、约莫一丈大的巨人，抽了抽嘴角：“以全部修为为代价，融合外来的力量，换取片刻的、虚假的独善境，这韩缘可真是倒了大霉，找了这么个盟友。”
“咱们的运气也好不了多少。”宋柳举起空着的手，在面前扇了扇，似乎是觉得有些恶心。
“动手吧，争取尽快消磨他的力量，若是等到肖沉溪彻底融合这法阵中所有的东西，就得直面真正的独善境的对手了。”
唐青城二人目不暇接地看着空中发生的事情，同时得到了宋柳的传音，让他们不要擅闯法阵，暂时待在里面。
李武看着半空中已经不成人样的韩缘，双方交手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他的心头，他转头问道：“青城，柳婶打得赢吗？这是什么怪物啊。”
唐青城比他更加担心，毕竟与那怪物交手的是自家娘亲，但他也毫无办法，只好起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走，先去我家看看大家的情况如何。再者说，万一他们把战场挪到这边，用不着这怪物亲自动手，余波就能把咱们碾碎咯，还是待在我娘说的法阵里安全。”
走着走着，唐青城突然扭头说道：“说来，你杀人真的半点感觉都没有吗？”
“都问了几遍了！”李武不耐烦道：“没感觉就是没感觉，那些个哪能算得上是人？”
唐青城有些气结，无奈地摇摇头。
敌人已经尽数消失，所以二人一路没怎么耽搁，很快都到了熟悉的小巷，正走着，李武突然“啊！”了一声。
唐青城赶忙回头，摆出防御姿态，却并未发现第三个人，他问道：“武子，你瞎叫什么？”
李武伸手指着一旁的院子；“你看，谁，谁把我家的房子踩踏了！”
唐青城闻言愣了一下，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废话，快走。”
李武有些委屈，囔囔道：“这还不是大事吗？我家的房子都塌了。”
二人很快就赶到唐青城的家，离着稍远就能看到一个土黄色的法阵笼罩着整个院子，近些就能看到里面的村民和已经率先赶到的段学豹。
李达看到他二人到来，连忙操纵手里的阵枢将他们放了进来。
唐青城抢先问道：“怎么样？没人再受伤吧？”
李达摇了摇头：“法阵虽然偶尔有些震荡，但并没有碎裂的迹象，我跟李通已经把人安抚住了。”
“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你们。”段学豹凑了上来，插了句嘴：“没想到匆匆忙忙把那些人都解决了，还是没能阻止他。”
“没办法的事，连我娘他们都没猜到他的目的。”
几人看向天空之中、笼罩着唐家院子的法阵之外的血肉巨人，有些沉默。
“这怪物的弱点在韩缘肉身的脑子里，除去里面的神识印记，它就会不攻自溃。”在离韩缘所化的血肉巨人与宋柳缠斗的地方不远处，王江海终于找到了它的弱点，向宋柳提点道。
若不是凭着学自飓鸣山的许多玄妙元技以及手中不俗的长剑，她此刻估计已经受了不轻的伤。此刻听到王江海的话，赶忙问道：“如何去除它脑中的神识印记？”
王江海此时已经完成探测弱点的事，连忙冲上前助阵，回答道：“自然是打碎它的脑袋。”
“你说得轻巧！”宋柳一剑将迎上来的怪物劈开，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刚才在后面歇着的时候，我从他胸口削下来的肉，已经有两个你那么重了，不还是又长了出来！”
这血肉巨人与这法阵似乎是一体的，前者稍有损伤就会从后者中抽取元气和血气进行补充；而前者被宋柳砍下的残肢断臂也会在落地之前被后者吸收。二者循环有序，似乎永远不会终结。
王江海有些语噎，自己刚才明明是在用《小衍之五》里记载的元技寻找这怪物的弱点，到她嘴里就变成了歇着？不过他也没纠结，果断转移话题：“既然如此，就只能用强了。”
随后，他就用神识传音，向宋柳传达了自己的计策。
韩缘自身的神识已被压制，按理说此时应该由鸠占鹊巢的肖沉溪的神识来控制这具身体，但显然后者此时已经开始突破。
此时再看肖沉溪，仍然覆在身上的血肉只有头部和左胸，其余的已经尽数融入身周的血幕中，已是白骨的身体尚在微微颤抖，时不时地还会发出一声嘶吼。看他痛苦的样子，似乎维持自身的意识不灭已是不易，稍有松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哪还有余力掌管韩缘的躯体？
所以说，此时这具身体之所以还能动，应该只是按照肖沉溪最后下的命令在行动，大概率是在保护肖沉溪的突破不受干扰。而没人指挥的神识是不会自主行事的，这就是他们快速解决的机会。
宋柳仔细听完，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若天元气真有这么神奇，不妨一试。”
因为用的是神识交流，这一切对话所用时间不过数息，二人商议完毕，那韩缘所化的血肉巨人才止住被劈飞的颓势，再次攻来。
宋柳毫不惧它，虽然它如今算是独善境，但不过是个只会鲁莽进攻的莽夫，若不是有这诡异的法阵支撑，仅凭自身就能拖到它变成一滩烂泥。
她右手竖举长剑，左手作剑指在剑上划过，多股不同的元气在剑上交织，随后朝对面的巨人连劈两剑。
“焚风！”
“碾尘！”
两道包裹不同元气的剑气同时斩在对方身上，只是它并未退让，硬顶着剑气欺近宋柳，举起肿胀的右臂，就要砸在后者格挡在身前的长剑上。
一旁的王江海连忙出手，又是那种莫名的手段，那血肉巨人的手臂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落了下去。
即便如此，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手中长剑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之后，宋柳仍然被砸得猛然下坠，落地的地方出现一个约莫五丈大小的深坑，周围的房屋一间都没有幸存，统统化作了纷飞的碎块。
血肉巨人仰天大叫，正欲俯冲追击，却见下方的烟尘中突然窜出一道人影，在飞起的过程中，一道不算太大、裹卷着沙尘的横向龙卷风逐渐在她怀里成型。
她位于风眼位置，双臂虚抱龙卷风，猛地一挥，就将那巨人砸得飞射而出，落地时的动静比刚才更大一些。
原本打算帮忙拦住血肉巨人追击的王江海只得在半路上停下来，有些发愣地看着空中的女子。
这宋柳确实厉害，以一件剑型法器、一件同等阶法袍，就能跟对方周旋。而且，她在主修风元气的同时，竟然还兼修火、土两类元技。
只不过，这女人，真的是飓鸣山的人？飓鸣山确实是以风元气的修炼者为主，这一点倒是符合。但是，传言不是说飓鸣山的功法有助于修身养性吗？这也，太过暴力了些。
王江海想了想她刚才的样子，再想了想她在唐青城面前的样子，心中做出判断——这女人，在山村待了十多年，真的把脑子待坏了。
王江海正这么想着，却见她突然转头看了过来，眯着眼睛对自己说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实行你的手段？”
王江海只得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宋柳见他开始准备，看了眼身上血肉已经不再消散、而是逐渐生出的肖沉溪，低声说了一句：“一刻钟，最多一刻钟多一点，他就会完成突破。”
最多一刻钟，法阵中预先准备的力量就会被他尽数吸收，到时候……
宋柳低头看了眼自家所在的方向，咬了咬牙，直冲血肉巨人而去。
尽管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希望宋柳能解决掉这怪物，但修为差距就摆在那里，况且对方还是个无惧伤势的怪物。在互换了数百招之后，她还是陷入了颓势。
在又一次被击退之后，宋柳擦了下嘴角的血，转头看向后方盘坐在空中的王江海，见他仍然没有动静，埋头又顶了上去。
王江海自然知道战场的状况，但他的进展并不顺利，不断涌动变化的血肉外壳掩盖住了其中韩缘的位置与情况，每次他有所发现，那些痕迹就会立刻消失。
看来，不付出点代价是不行了。他咬了咬牙，伸手一摸腰间的玉佩，面前就凭空出现了几样事物，包括一块木头、一个装有无物空燃的紫色火焰的瓶子、一块黑色金属和一点黄土。
这本来是他打算用来对付肖沉溪的东西，但眼下这关不过，何谈对付肖沉溪？
他闭上双眼，左手掐诀，右手一一点过面前的四样东西，口中默念：“火二、木三、金四、土五，小衍之四，导踪。”
随后，这四样事物就缓缓糅合在一起，一股玄妙的气息从中诞生，而后迅速附着在王江海的双眼之上。
可惜，自己从盟主大人那里得到那本《小衍之五》已有数十年，却始终不能与水属性物质共鸣，不然的话，此刻就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当然，即便缺了一环，对付无人主导的一丝神识，也完全足够了。
他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正在激战的二人，而是数缕缠绕在一起的丝线和散布的点点星芒。
约莫十几息之后，他闭上了双眼，伸出右手擦去从眼角滑落的血滴，说道：“十息之后，神藏穴下方五寸。”
宋柳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跟它缠斗，拉开距离，凭借着速度游走。在第七息的时候，她右手提剑，点点青芒在剑尖凝聚。第十息的时候，她用剑鞘硬挡一记轰拳，借机一剑刺向王江海所说的地方，一声异常刺耳的破空声，掩盖住她口中的默念。
“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