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移,苦不去。
酒窖里的酒,每一种酒都溢着忧郁。
沈云走进了酒窖,叫伙计不要来打扰,哪怕只是片刻——她坐在萧朗身边,说道:“萧朗,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即便我回来了,你也仍是吃着苦。”
人心里的苦,总是爱酿成的,又总是爱无法弥补的。
萧朗叹了一口气,满身的酒气,说道:“云儿,你说人为什么活着?”
以前,他还能爱着沈云......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已不能爱着沈云。
沈云将酒坛子揭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你的十年,我一直在漂泊。”
她走过高山,渡过大河。她怀着一颗郁结的心,靠着日夜想一个男人,度过漂泊的时光。
但是——她也知道,这个男人会变,即便在自己的心里,这个男人也会变。
所以她不强求什么。
沈家给他的伤害是她的爱无法弥补的!
萧朗也只是淡淡地笑道:“跟我讲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他想听,也想了解这个为了他而离家出走的女人。
沈云抬起酒坛子便喝——说道:“我杀过一个土匪,被一个老实的商人爱过。......这算不算有趣?”
土匪死了,商人最后也没有得到她。
这也算是十年来,她以为有趣的事情。
萧朗突然笑起来,说道:“那个土匪一定很倒霉,碰上了沈家大小姐。那商人也不知道,我也曾经爱过你,却落得被沈家追杀的下场。”
这笑,有些自嘲自讽。
沈云心里一沉,仍然以酒灌肠——说道:“萧朗,......事情过去了吗?你为何还走不出来?......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到了伤害。......可是,我也爱着你。”
沈云爱萧朗吗?
这一切都只是年少时——年少时的爱,还能作数吗?
沈云自己也不知道,她以为她已经给了萧朗能给的——一切。
她给了他什么?
在萧朗无助的时候,沈云给了他最好的温柔。
在萧朗要放弃武功的梦想时,沈云给了他最好的支持。
在萧朗烦恼的时候,沈云给了他最好的快乐。
可是......萧朗总是想着,自己身无分文,她却是沈家的大小姐!
萧朗苦笑着说道:“云儿,一切都过去了。沈家也好,你也好......都在这十年烟消云散了。”
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两个相爱的人在远离。
沈云脸上一疼——说道:“萧朗,你......我一直把你放在心里。现在......”
她似乎明白萧朗话里的意思,萧朗还在逃——哪怕已经没有人追杀他!
萧朗灌了一口酒之后,说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你不再是我的......你回沈家吧。”
她的深情,她的美丽——他仍然配不上!
无论怎么样,他少年时没有得到她,现在更不可能得到她!
因为他的心始终是一颗无助的心、放弃梦想的心、烦恼的心!
他不能让她总是给他温柔,不能让她总是给他支持,也不能让她总是给他快乐!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明白了,是沈云在用女人的生命在爱他,他却只是用男人的心接受她的爱。
现在,他成长了——无助的时候可以喝酒,放弃的时候也可以喝酒,烦恼的时候更是可以喝酒。
酒,让他忘了所有无助、放弃、烦恼。......
唐雪在柜台后记账,却看到沈云泪流满面地走出地窖——不由想道:“萧朗这个王八蛋,让人伤心了。”
看到沈云流泪,她也看到自己的心在流泪。
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女人懂女人的时候,总是很懂!
萧朗曾经在赵秋月面前口口声声说想沈云,现在沈云回来了——却是那么无情地对待沈云!
萧朗无情吗?
萧朗很无情!
唐雪看着沈云走出酒馆,心里却有些难过——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大概是回沈家吧。
唐雪说道:“真可恶,连我都站在沈云这一边。”
她恨沈云的同时,也在恨自己;她为沈云难过时,也在为自己难过!
唐雪扔下账本,走进酒窖,看见萧朗眼角滑落了一颗眼泪——她想骂人的心情忽而一下变了。
唐雪想道:“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痛苦的表情!”
萧朗的眼泪在沈云转身的时候便流了——从流眼泪到表情痛苦,只是一口酒入肚。
唐雪把手放在他脸上——说道:“傻瓜,总有人陪着你的。”
是她,会陪着他。也是她,知道他是傻瓜。
——她忽然间哪一边都不站,她站在自己一边。
站在自己一边,就是要守护着萧朗。
——她不同情萧朗,也不同情沈云......她同情自己。
同情自己的心,爱惜自己的心。
所以她把手放在萧朗的脸上,这就是自己的心。
萧朗看着唐雪,勉强地笑了起来——又冷下来说道:“你的手......拿开。”
这是一种勉强的拒绝——此刻他想一个人安静地喝酒。
唐雪颤抖着手——他好冷!像冰天雪地一样冷!原来沈云在他心里那么重要:让他痛苦!让他冷!
让他漠然地对待这个世界!
唐雪说道:“我......我就是......对不起,我不该进来陪你。”
她......很认真地道歉。
萧朗将酒灌到喉咙间,等酒入了肚子,酒气冲上来——说道:“你个神经病......我用不着你陪。”
他这一刻,也忘了十年来一直有那么个女人,一直在他身边。
每次她做错了什么,他都叫她神经病。
她做错了吗?她错了。......
在萧朗的世界里,他不相信殉情的童话,所以唐雪不应该陪着他跳崖......
在萧朗的世界里,他不相信美好的爱情,所以唐雪不应该把手放在他脸上,试图安抚他的痛苦。
唐雪静默地转身,就要走出去——以为自己随时能够接触他的身体,却在这种时候遭到拒绝,想道:“他内心里,一定有沈云吧。深不可测,深不见底,深到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真是痛苦——痛苦到把痛苦都埋在心中的坟墓里,时时祭奠着,时时又遗忘着。
萧朗忽然从背后抱住她——流着泪,说道:“站住吧,我......想抱你一会儿。”
他心里太痛苦了,痛苦到自己的体温都变冷。
他想抱住她来取暖。
唐雪会拒绝吗?
唐雪站住了,愣愣地站着——让身后的人抱着她,只是又说道:“萧朗......”
她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不出口。......
伙计走进酒窖来取酒,却看见酒馆老板在背后抱着老板娘,竟挠了挠头,想道:“老板酒喝多了吧。”
他也没有多想,把酒取给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