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头并不清楚严挺在江湖中具体扮演什么角色,但他自信识人很准,严挺是个恶人。
“他的心死是被奴役太久,始终认为自己仍是条狗,不敢面对已无主的事实。”
梅老头走到陈白露的墓前,伸手去抚摸墓碑上的血字,自语长叹:“宜州陈家,你们是做了什么,才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养成一条畜生?”
严挺反而觉得更好笑:“你是说他不仅没了生趣,还认为自己是条狗?这种人在江湖上并不多见,但还是有几个的。”
“他们的结局如何?”
“猎犬的下场只有一个,主人若在,它便是温顺听话的狗,主人不在它便是疯狂的野兽,大多数会成为凶猛恶虎的口中餐。”
梅老头垂下头,手指抹去墓碑上浅雪,严挺抿嘴轻笑:“他对你只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你何必在意他的结局呢?”
梅老头猛然回头看向他,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只需带这个孩子一年,无论你对他做什么事我都不管,明年这个时候你将他带来,无论他是人还是一具尸体。”
屋内,少年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卷缩在床边强迫自己入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在今夜彻底改变,沉重的脚步缓缓在耳边响起,无论怎么遮掩也无法遮住。
“小子,你杀过人么?”严挺走到他身旁蹲下。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自己问话,紧闭双眼不作回应,严挺轻啐一口,沉下腰双手各抓住少年的手腕,强硬的从耳边移开,脸凑过去一字一字重重问道:“陈白,你杀过人么?”
依然没有理会,少年甚至没有睁开眼看他,严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放开少年的手腕,突然一巴掌重重抽在少年的脸上。
这一掌他并没有收力,就算是一头野猪挨上也要哀嚎,少年被抽的整个人都翻滚出几步远,落地还未躺稳,严挺瞬间出现在他的身旁,又是一脚踩在他的头上,直接在地上踩出一个浅坑。
“我生平最厌恶两种人,一种是不杀人的人,一种就是听到话又不回应的人,你似乎两种都占了,”严挺一边笑,一边又抬起脚又踩了下去,每一脚都将少年的头踏的更深,门口的梅老头看着他的暴行,脸皮抽搐却又没有阻拦。
严挺狠狠跺了几脚,抓住少年的脖子狠狠抛起,一腿猛踢将其踢到墙角,又扑到少年面前使手将他提起来,少年的脸庞已被踩得血肉模糊,双眼无神的看着严挺,是没有丝毫情绪般的空洞无神。
“你是叫‘狗儿’对么?听梅老头说你只认这个名字,”严挺似笑非笑,这个少年的确是心死之人,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枷锁拘着身心,严挺眯起眼,像是在回忆什么,突然眼光一闪,放开他拍手大笑:“我想起来了,陈白露,我听说过你的主人,她的确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少年的目光亮起一抹光彩,但又转瞬即逝重新遁入黑暗。
严挺心中有数,凑过脸在少年耳边低语:“我听闻她不仅长的极美更是江湖有名的婊子,床上功夫天下一绝,无论王公贵子还是乞丐野人,只要随意花上几钱银子就能享受到她的滋味,我一直很想体验是否真如传言那般蚀骨销魂。”
这句话犹如穿心利箭狠狠扎在少年心口,严挺无视他的愤怒,继续说道:“陈家内乱的实情想必你这种狗奴也不会知道,江湖上早已传遍,你所谓的‘主人’怀了某位权贵的孽种,怀有身孕却还去勾引另一位大能,遭到两股势力联手围攻才导致陈家的覆灭,至于那位陈白娴,也就是陈家的大公子,其实他是你‘主人’的第一个男人,二人早有私通乱伦之行……”
“住口!住口!”
少年浑身疯狂的抽搐,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将严挺狠狠推开,犹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向严挺,严挺大笑:“来得好,”手指并立化为手刀朝袭来的少年重重砸去。
这一砸却落了空,在严挺惊异的目光中,少年的身体犹如灵巧的长蛇闪转腾挪,电光火石之间身体扭转避开严挺这一掌,用头狠狠撞在严挺的脑门,这一头击就像千斤磨盘般沉重,差些把严挺砸的两眼一黑晕过去。
‘扑通’
少年身体重重趴在地上,却昂着头努力朝严挺爬着,张着大嘴似乎要用牙齿去咬严挺的血肉,而严挺高高昂着头,目光呆滞,像是在回味少年方才的一击。
他有多久没有被人用头顶到过了?连他自己都忘了。
直到小腿传来一阵剧痛,严挺才低下头,见少年正用嘴疯狂的撕扯自己的腿肉,裤子都被咬出血印,严挺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突然疯狂大笑起来。
一掌重重砸在少年头上,少年双眼暴涨,头一歪昏死过去,严挺从地上爬起,兴冲冲的对门口的梅老头喊道:“你看到了么?他方才躲避我出手时施展的身法,是我从未见过的轻功,他简直是天生的刺客!”
梅老头急忙冲来,先查看了少年的伤势,发觉并无大碍后长舒一口气,严挺十分兴奋,指着昏迷的少年笑道:“现在你不叫我带走他都不行了,只要加以磨练,他在杀人的造诣一定能超过我……”
“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么?”
“什么?”
“他的主人是个婊子,陈家内乱因她而起。”
严挺的笑容又变得不屑,伸出小拇指在梅老头眼前摇晃:“莫说一个宜州陈家,即使整个北云都没有值得我记住的人。”
梅老头一怔,瘫坐一旁苦笑,他突然觉得把这个孩子交给严挺是一件错误,严挺是个恶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严挺这次带来的物件有两坛酒,他知道梅老头不喜饮酒,自己喝光一坛还有一坛,走出小屋拿酒过来,就坐在门口解开泥封畅饮,不时回头朝昏迷不醒的少年观望,若有所思。
梅老头将少年搬到床上,盖上厚袄,紧接着在严挺身边坐下,严挺静静看着他做完这一切,问道:“你为何要给他起陈白的名字?莫不是时刻提醒他自己的奴隶身份?”
梅老头朝他伸出手,严挺一愣,笑着把酒递来,梅老头难得喝了一口烈酒,呼出辛辣的凉气,眯起眼回答道:“除了这个名字,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适合他。”
严挺若有所悟,似乎是懂了,又似乎仍是懵懂,他本来就不擅心机,摆手微笑:“也罢,虽然这个名字比较奇怪,也总比什么狗儿要好记好听,喝完这坛酒我就带他离开,但不能保证明年会带他回来,到时由他自己选择。”
“好。”
梅老头回答的很干脆,说罢埋头喝酒,严挺单手托腮沉默,只有呼啸的风声在冰原大地回响。
等一整坛酒喝完,梅老头醉意熏熏的拍了拍严挺肩膀,认真告诫:“我还是希望你能将他活着带来,我感觉自己时日无多,这里需要新的守墓人。”
严挺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拍了拍梅老头的手,他现在不能说出肯定的话,世事无常,谁能说定未来会发生什么?或许将来是他带着自己的尸体回沧南也说不定。
严挺回头,看着昏迷的陈白露出意味寻常的笑。
……
天际线涌出一片绚丽的红晕光彩,严挺嚼着一块干饼,漫不经心眺望这一美景。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疯子,总觉得此时此刻不与真正的对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是很浪费的,转过身掀开车厢的垂帘,陈白双眼蓬松,痴痴的盯着自己,显然是刚醒。
“大概要走两日才能离开这该死的冰窖,”严挺不紧不慢说道,指着车厢一侧的瓶罐,“那里有些吃食,比不上鱼肉但能填饱饥肠。”
“你说的话是假的,主人不会是那种女人。”
严挺一愣,这家伙被自己打晕,莫名被带到马车上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陈白觉得头疼的要命,却仍死瞪着严挺,严挺莫名生出一股气来,怒极反笑:“怎么,难道她还会主动告诉你她是婊子不成?”
“你若见过主人就一定会被她的高贵圣洁触动,她是一尘不染的神女。”
严挺勒住马车,摆出认真思考的样子,一边点头:“听你这么形容,我有些想回梅老头那里把她的坟挖出来,看看她是否真如你所说那般‘一尘不染’了。”
陈白扭过头不看他,轻声低语:“这是你最后一次侮辱主人,我再也不能容忍你了。”
“虽然我很想知道你能如何,但我也没兴趣再说她的坏话,”严挺继续催动马车前行,咬着干饼悠闲赶车,突然想到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回头追问:“小白,你杀过人么?”
依旧没有听到回答,这算是默认了么?严挺忍不住学着梅老头那般苦笑,现在他还真有些讨厌这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小家伙了。
从此,世间再也没有‘狗儿’,只有重获新生的陈白,而未来的一年,这个名字会响彻整个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