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莫非就是人間至秀?」这声音的源头,是一个对此间陌生无比的灵魂。相较于接受自己如何会来到这里,他更对此处峰岫渊波之美而感到着迷。
只见他亦步亦趋,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撑着石壁。在此险处,朝着那石室前行。
终于,他站在到了那石室门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立在哪儿。只见他口吐死炁,鼻噏生气,循环往复中,舌底渐渐渗出一层津液。
不待他要打鼻涕的时候,他便又以舌尖撑到上颚,以此为桥,将它们往上引动。
三漱,三咽。
其后,他大鸣法鼓法磬。良久,没半点风吹草动。那人淡然的神情上,随着微微抬眉,多出了一丝萧索状。他低语道:“终是落了錄位,那体内百八十神与上界天神,无法沟通啊。”
心中了然后,他踏步向前,三叩石门。一叩,火便飘摇。二叩,狭风吹袭,火燃猎猎,烟飘絮絮。再叩,这一叩,风平浪静。唯一那堵住半边石室的圆石,好像是因为方才风吹,松动了几颗卡隙住的石子儿,缓缓滚动起来,算是敞开了门户。
「后进,异乡人顾白。请詣房中同炁。」问而无答。回应他的,只有石室内的一片漆黑。
但既然如此,他还是没有贸然而进,而是足足等了有三刻,这才踏足其中。
手中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一片漆黑的石室。此处唯有一石卧,一案,一陶瓮,后者甚至没有盖子。男子望向其中,里面装着的并不是食物,而是一堆泡着水的白石。
两步,他走到案前。案上有一捆残简和几张散乱的竹片。展开竹简,上面浓墨不偏不倚,文字清晰可见。他心中念着,口中细细读道:「譬彼持火入冥室,其冥既灭,而独明存。」文字,一如当下。
又一片看似没写完的竹片,写到「学道存」三个字。男子籍火光环顾,见一笔,一黑墨,一朱墨。即提笔沾朱墨,后在竹片上按照自己的境地补了一句:「学道存正,愚痴既灭,而正长存也。」
写罢,他回望。因为圆石滚开,室内涌进了回流风和淡弱天光,叹道:「情累于人也,犹执炬火逆风行。愚者,不释炬火...」他看着手中的火把,终究没有放下,「必烧手。」省略到中间几句,他直说结论,道:「愚痴者,火烧手之谓。」
风愈猎,火愈旺,带来光明的火炬,渐渐成了有烧身风险的柴薪。可,他任是不放。只待火乘风势,亦岿然不动。
终于,那山间峡风停歇,火炬浓烈,却偏偏没有烧到男人握着它的手。这时,他才放下火把,丢入了瓮下早已凉透的木屑中。
罢了,他走到室口,靠着墙壁坐下,遥看那远处清秀雄奇。眼神清澈,目光如激。他在想,他在想自己是否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世界。
思想在脑海中翻飞,以至于水滚石沸。远处,走来个杵丈的老者。只见他身披鹿皮,织麻做袖,其人体型消瘦,风动下行走仿佛颤颤巍巍。偏偏,他的眼睛也一如顾白清澈,甚至更胜一筹。
他走到顾白面前,后者却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仍沉浸在想象中。老人亦不打扰,只是怀丈坐地,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铺张开来,用手指沾着口水在上面写写画画。
兩人,就这样从朝旦一直坐到了日中。这时,老人书写完毕,这才开口问道:「小子,在观想何事?」
顾白回头,与老人四目相对,然后拱了拱手,答道:「初见神岳排霄,飞峰鬱千。后...沉浸其中,忽见一少女。」说到这里,老人聊有兴致地追问:「如何?」
顾白摇了摇头,道:「小子尚无法见珠子清浊,故只能视而不见。」听罢,老者哂笑一声,连道两声:「是知也,是知也。」说罢,将那叠写好的纸张重新折叠好,又用一麻绳系上,递给顾白,道:「今你遇我,惜我不能作你师。然,我亦有所赠。它方许能让你在山间行走,方便些许。」
顾白接过,只见那有着道道透白的纸张上,忽然转做墨迹。上面写着《保命中君三秀山形图》。
顾白对此有很多想法,但并没有询问,反而问道:「为何您不得作我师?」
老者不答,只是站起身来,招呼顾白入室,自顾坐在了那瓮旁。后者一怔,随即跟随而入,坐在其对面。
老者观瓮,瓮中水沸石滚,飘出一股淡淡香气,但闻之却又似乎无味。他第一次展露出笑容,后又一声叹息。朝着顾白道:「我此处唯有一“术方”,麤术也,不足以为你师。」
顾白指向那案,道:「简上言语,是您所写?」老者摇头,道:「非也,是为紫微夫人喻作。此处仅是残篇。」
「他人所赠?」
老者见顾白执着,再叹,道:「执心调适,得不缓不急。小子,你急了。」
顾白这才不再言语,也学着老者观瓮。
沉默良久,直到快要落景之时,老者着才伸出手探向瓮中白石。只见他不顾滚烫,直直取了一块,握在掌中,然后挪动身体,面朝西北方向。先呼后吸,然后叩齿二十四通。紧接着,顾白只见那石上热气白烟,缥缈着被吸入了老者的口中。然后,他便听见了吞咽声。
这一过程循环往复了十二次,直到那白石不再滚烫,似乎是冷却了下来。老者这才回身,对着顾白道:「此方,你可学会了?」
顾白沉默片刻,毅然伸手取石。瞬间,他的手臂就被蒸汽所烫,那煮热了的白石滚烫无比,给他带来了钻心般的巨疼。但,他偏不放手。而是浑身颤着,学那老者面向西北,模仿着他的动作。
一遍,两遍,三遍,渐渐地,他感觉不到了手中的白石,唯感飘飘,腹中生热。那热是一道气流,涌向心间,然后向四肢充盈。在第十二遍的时候,这气流才越过舌尖的「天桥」直达脑部,让其神清气爽。
一团浊臭的气息随着“服石”结束从口中吐出,在老者挥袖间又立即消散。他道:「小子,志从何而来?」
顾白颤颤地放下白石,看着通红起泡的掌心,感受着疼痛。随后抬头答道:「从...宿世而来,亦从我心而来。」
老者面作惜才状,叹道:「可惜你先遇我。反之,若是我先遇你,吾道可成矣。」
顾白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道:「您先赠我《山形图》,驱逐狼虎。后教我白石方,养生精神。然,此二者莫大之助,却非我今日遇您所获首胜。」
老者问道:「首胜,何耶?」
顾白答:「胜在今日一见,方知此世间——有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