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世故皆是由凡俗沿袭而来的陋习。
修仙者就应该高来高去，远离凡尘的种种因果。
这类仙气飘飘的大道理是那些隐世仙门的“高人”最常挂在嘴边的。
一些卡在瓶颈上的修士病急乱投医，听信了这些大道理便天真地有样学样。
最后他们往往等到死也没有等来所谓仙人心性发挥作用，就此沦落成修士间的笑话。
是的。
对于谢益德来说，这些仙人真理就只是个笑话罢了。
那些人可以高来高去不沾人间因果的前提是他们有那个资格。
而这个资格，这个门槛。
高到令人作呕。
乍一看他们是劝导众生以平常心面对命运。
但只要你不蠢，稍微研究便能察觉到这话语背后的傲慢。
汝等既无那个长生的命又何必苦苦挣扎？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他说的是对的。
无论谢益德如何愤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阳寿绝不可能超过他们这些为修仙而生的天才。
当他长眠地下永远失去反驳的能力后，那些天才依然可以高高在上地大谈玄学、伤春悲秋。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走的路是错的。
——若是我因为自身是中品双灵根便早早认命的话，现在就已经死了。
曾经的谢益德也和张玄黎一样卡在瓶颈上，死活寻不到晋升的出路。
最后蹉跎到三十四岁才在前任内务长老的指点下侥幸突破练气后期，成为其唯一的亲传弟子。
这便是他的机缘。
后来内务长老阳寿将近，羽化前花费所有财产购置三枚筑基丹留给谢益德。
他没有辜负长老的期望，在服用第二枚筑基丹时便筑基成功，正式接过玄剑宗内务长老的职责。
这些往事他并不喜欢提起，但无奈宗门内最常抛头露面的长老就是他。
自然而然，弟子们聊到最多的也是他。
——张玄黎这小子应该是听说了我的事才如此小心的。
看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小子，谢益德不禁感觉恍如隔世，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老者闭目长叹，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怜悯。
“玄剑宗眼下固然艰难，但也没有落魄到要靠青纵山这两成收成来改变局势。”
“但既然你有这份心，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刘晨说你在青纵山采到过野生灵草，我同样不会伸张。毕竟以前在此地干活的弟子就有运气好的捡过灵草。宗门没必要连这个都斤斤计较。”
张玄黎嘴上唯唯诺诺地应下，心底却是暗喜。
他的对症下药成功了。
谢益德贵为筑基修士却为宗门勤勤恳恳管理几十年杂务，这必然与其性情经历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反应在表面便是他心思缜密又严厉刻薄，绝不好应付。
可只要换个思路，这种性格并非不能利用。
行事严谨是好事不假，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便是死板、偏执。
什么样的人应该做什么样的事，弟子做出什么样的结果应该如何惩罚或者奖励，绝不能坏规矩。
时至今日，这性情已经与他道心彻底捆绑。
只要谢益德此生还抱有结丹希望，就绝不可能改变行事风格。
所以他才想当然地把张玄黎分配去青纵山种田。
他是打心眼里觉得木灵根的弟子就应该如此发挥作用。
上战场是死，去青纵山同样是死，那么为什么不“人尽其用”呢？
因此，如果张玄黎刻意隐瞒自己在灵植夫一职上的才能，或者保留那两成灵药，都会导致谢益德心中评价大降。
更何况比起收服羊妖、开垦新田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隐瞒住他这一年来的轮种计划和具体收成才是重中之重。
这直接决定了他张玄黎是宗门百年一见的人才，还是侵占宗门产业来牟利的蛀虫。
——能否彻底解决谢益德，就看接下来这招了。
他先是嘴角微微翘起，随后低声道：
“长老，我有一大成果希望能够禀报。”
谢益德一扬手，“但说无妨。”
“去年长老交代给我的活气果长出树苗了。”
“活气果……你说什么？！”
谢益德顿时双目圆睁，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要知道那五个果核本是另一位宗门长老出于玩心才交给他的。
他们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这果核能真的培育出灵树。
要是果核这么容易就长出灵树了，那这灵树果实价格还不得飞到天上去？
事到如今，谢益德再也没有保持气度的空闲，立刻让张玄黎带路。
二人出门径直走到灵田边上的角落。
被清理的看不到一根杂草的空地上，赫然长着一列五棵高约半尺的树苗！
“这……这活气果树苗是何时破土的？要多久能结果？！”
要知道这可是五棵能结果的二阶中品灵树啊！
保守估计一棵树结二十个果实，一颗果实市价二十灵石，那么每次结果便能创造至少两千灵石的收益！
这都相当于七八个宗门长老的年俸了！
——不……与其拿到坊市上售卖，不如直接宗门内部消化。
活气果加速修行的效果未必有那些丹药强，但胜在足够持久。
当时那购买活气果的长老就是看中了这点才买来一饱口福。
——而现在我们玄剑宗每隔几年便能收获如此多活气果。发放下去必然能大大刺激宗门弟子的积极性！
况且朔国妖灾总有结束的一天，届时参与这场战事的弟子们都要兑换身上海量的道勋以助修行。
而以玄剑宗如今财库之空虚，哪来的法器宝物给他们换？
这活气果虽说简陋了点，但多少也能平息众人怨言，给他慢慢解决问题的时间。
见谢益德因这活气果陷入沉思，张玄黎更觉得这步棋走对了。
要说他馋不馋这活气果的收成，他肯定是馋的。
不管怎样这也是他煞费苦心才培育成功的果树，就这么还给宗门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但这一年下来，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外门弟子了。
曾经的他看到刘晨的青叶飞舟都无比羡慕。
如今这青叶飞舟不过是他身上几个最便宜的物件之一。
当你经手的灵石动辄上千后，自然不会在意眼前的这点利益。
更何况要等到活气果树真的结果还要好几年。
以张玄黎的进步速度，几年后只会更加看不上这份收益！
那么为什么不趁着现在时机合适，直接打出这张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