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赋香那舒怀霄和沈少清做好了之后的决定,再不是漫无目的地漂泊,朝着天海笔直前行。途中三人遇到许多修士,或是疑惑,或是淡漠,又或者是面无表情地在伫立水面的屋子门口,朝着天海遥遥相望,尽管他们都在极力掩藏,舒怀霄还是从他们眼底看到了期待和期冀。
三人询问不得回应,只得奇怪地相望,朝着天海继续飘。
天海水波翻涌,和那些地底下涌出来,破开陆地的洪水不同,下面似是有什么在争斗一般,闹得天昏水烈,木筏稍稍一靠近就会被水流退回来,逼得三人不得不稍稍往后勘察天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舒怀霄环顾四周,多少艰难存活下来的修士激动地望着充满怒意的波涛。
沈少清同样不解:“他们就跟陷入什么情绪一般……总之先等等,或许下面的东西一会儿就出来了。”
“我可等不了。”舒怀霄说,往前走了两步,做出要下水的动作,回头嘱咐两人,“我先呃——”
眨眼间她就被莫名其妙的水流卷走落入水中,一声“噗通”沈少清只听了个半,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第二声清晰明了的在他耳畔炸开,伴随着舒怀玉的“姐姐”,两人一并消失在他眼前。
只有那么短短一瞬。
“怀霄!怀玉!”
舒怀霄落水突然,没有任何准备,狠狠呛了一口水,迅速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她往天海深处,想着干脆由着这股力量,看看要带自己去哪,进而不再挣扎,顺其自然往下沉。
她冷静地想法在看到努力游过来的舒怀玉溃散,想用眼神动作阻止她,奈何水下实在是太过吃力粘稠,浑浊滚动的海水更是模糊了她想要传达的讯息,只得眼睁睁看着妹妹游到自己身边。
舒怀玉捞着姐姐往回游,两下拽不动,发现了异常,看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两人干脆一拍即合,掉头往天海深处游。
水下好似火煮那样沸腾,滚动的水浪产生细密的水珠,如清晨漂浮空中的云雾,兜头蒙住两人的视线。姐妹两人透过模糊不清地水雾中看到许多长长的鱼尾在下面摇摆起伏,围绕着某种东西,像是对抗,又像是压制。
舒怀霄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那是什么,脚下一紧,被蓦地拽了过去,舒怀玉不妨脱手,屏气跟过去。
汹涌的水一股脑地灌到舒怀霄喉咙里,堵地她喘不过气,在水中呛得意识不清,茫然模糊间,隐约地透过水纹看到有人冲她们游过来,眨眼间迅速上升冲出水面。
“噗呵——咳咳咳——”
“怀霄!怀玉!你们俩没事吧?”沈少清在不远地水面仓皇大叫,船桨划得流水四溅。
“没事。”舒怀霄吐出水虚弱地回应一声,转眼望向舒怀玉,看她面色虽有苍白但并无其他也放了心,旋即,看向将她们两人从海里带出来的“人”。
他面色雪白,模样精致实乃罕见,给人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妖异与完美,长发如藻贴在脸庞,墨中泛蓝的颜色好似清晨阳光浮于海面的粼粼波动。
他仔细地瞧着她们两人,唇边浮现出浅浅的笑容:“你们还好吧?”
舒怀霄点了点头,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太多力气说话,仅能从对方眼下细密的鳞片辨别出对方不是常人。
沈少清连忙赶来,扶着她和舒怀玉上了木筏。缓了好一会儿,舒怀霄才觉得力气逐渐回来,问一直浮在水中的人:“你是……海中灵吗?”
“是蚩灵。”他说。
“蚩灵。”舒怀霄低声重复,回想起在海里看到的那些波澜的长长鱼尾,周边修士各个期待的目光,心底不免浮现出一股希冀,跪在木筏旁问,“你知道这大水灾从何而来,又要怎么消失吗?他们是不是在等你们解决这些水?”
蚩灵道:“水灾从万物生灵中酝酿,便是我们也无法让这些水消失。”
“这是什么意思?”舒怀霄说,眉头紧皱,“难不成这水灾还和我们有关了?”
沈少清拦住她前倾的身体,避免她再次落入水中。
舒怀玉眼神闪了闪,淡然道:“大水灾和修士妖魔霍乱世间有关,你是指这个意思吗?”
“什么?”舒怀霄不可思议,再看那个蚩灵含着淡淡的笑意,不免拧眉怒道,“那要错是他们的错,管我们什么事?就算当真要以天惩罚,也不该连累无辜旁人!”
“人本弱,无力对抗妖魔,故而才有了修士。修士的职责本该维护生灵之间的平和,却不想滋生贪婪,倒行逆施。”蚩灵扶着承载他们的木筏,避开层层水波涟漪,他的眼睛极为漂亮,微微仰头,宽和而包容地望着木筏上三个人,轻轻道,“天地待生灵一视同仁,不分高下,一个错,便是各个错。更何况,这些水本就是从生灵心底酝酿出来的灾祸,是生灵自己种下的苦果。即便与你无干,但和他们相处于同一方天地下,仍是逃不脱这一脉相连的命运。”
“简直是诡辩……”舒怀霄咬牙,怒意在那双平静安宁的眼眸下偃旗息鼓,握紧双拳低声道,“祸乱不是我们搞得,修士享受的权利我们也不曾受过,偏偏要和这群王八蛋一起受罪,替他们背罪?苦得总是我们这些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普通人,实在是……为何我们就得随波逐流……”
沈少清担忧地望着她,伸出的手尚没碰到她湿乎乎的肩膀,她就已经重新抬起了头,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坚毅。
“恶人不除,只会祸害连累好人,既然修士要稳固三方平衡,好,我定要当了这个修士,看谁不守规矩,见一个杀一个。”舒怀霄说,握紧了拳头,继续追问蚩灵,“这大水灾要如何清除?要是你们无法解决,那我们都会帮忙。”
蚩灵道:“我们只做我们该做的事情,这是我们的责任,当然,你们也有你们的责任。”
“我们的责任?”三人茫然相望,具是不解。
倏尔一声巨响,一众蚩灵破水而出,为首的蚩灵怒目望水,眉心一点红令她显得越发威严怒气冲冲,双臂环绕四灵,对着水面极力压制,令其不再上涨。
山崩地裂,水波翻滚,她尖锐怒斥,水幕高高涌起,水火相交,冲着中心波澜一拥而去,伴随着一阵翻涌浪花,三人身下的木筏左摇右晃,被一直跟在他们身侧的蚩灵按住。待到一切平复之时,三人才平稳视线,紧接着便是空灵无情的声音传遍的世上各地。
“灾祸由生灵起,自由生灵灭,灾难要靠你们自己的责任来平复。”
旁边的修士眼巴巴地等待蚩灵消灭水灾,不想只得了这个结果,高高的期待被狠狠地摔下,心中的绝望令他们头脑失智,大喊大叫着发泄自己的怒火与哀怨。
眉心点红的蚩灵平静道:“水是生灵的埋怨,生灵的怒火,生灵的哀叹,是祸乱世间的修士与妖魔结成的恶,与我何干?我只做我该做的责任,挽救你们这些不知悔改的生灵,并不在我的责任范围内。”
淡然的态度令存活下来的人——无论妖魔修士还是灵,都闭上了嘴。他们都从这淡漠中嗅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一种令他们心底发颤的恐惧。
降服水灾,令其不再上涨的蚩灵伸出双臂,四灵便犹如彩画似的服帖在她肌肤上,灵活游动着。她朝这边看了看,和身边的族人说了什么话,一群蚩灵扎入水中,许久不再出现。
救她们姐妹俩的蚩灵同样没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唤回来他们三人愣怔地神智。
“好……让人震撼的力量。”舒怀霄说,抚着湿漉漉的胳膊,“你们刚才看到了吗?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这样厉害……没有灵气还能有这样厉害的能力?”
沈少清压住心底的惊愕,思索着说:“海中蚩灵,或许御水就是他们自带的能力,不需要灵气辅助。不过,好在他们生性薄凉……也不对,一视同仁?总觉得他们对任何都不感兴趣,只是履行自己的责任,不然,这天下怕是要成了他们手里的玩物。”
舒怀玉没说话,低头撩起一捧水,淡声说:“水变得清澈了。”
两人忙探出头,果真,原本浑浊的天海变得清澈透亮,一如之前那样水波粼粼,阳光落在上面不断跳跃,如金珠脱落。
“这也是他们的能力么?”舒怀霄捧起水,凝视着水面,“有这样的能力,早知方才就不让他走了,光靠我们三人实在是心有余力而不足,若是能唤起那些郁郁寡欢的修士妖魔——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们让世间落得这副模样,总要做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错。灾难面前,先不谈那些无趣的杀生敌对,还是先想办法携手共存吧。”
“你当真这样想?”木筏旁冲出一张笑意盈盈地面容,正是方才眉间点朱砂的蚩灵。
舒怀霄手一滑差点摔下去,被她捞住稳在木筏上。
“我名为辰衍,是蚩灵之首。”她说,“水忆录世间万物,奈何水灾突然冲破了那些水忆,如今水忆散落四处各地……虽说水位不会再涨,可下降的速度太过缓慢,污浊的水无法供生灵存活,倘若你们愿意,要不要和我一起寻水忆,清水源,救生灵?”
“好。”舒怀霄尤为坚定。
他们光是走遍被水冲裂开的中间陆地就花了两年,那片地方被重新起了个名字,唤作中川。
中川是首先得到稳定的地方,辰衍收回来水忆,派自己的族人去各地清澈水源,以保证生灵活下去的希望,这个过程中,舒怀霄三人始终跟在她身边。
起初,很少有人和他们一起行动,修士与魔还是那么势不两立,还有修士看到舒怀玉的红眼就嚷嚷着要杀了她,但在种种无力困惑的灾难面前,所谓的敌意被消减不少。得到帮助的人无论是谁什么身份,都别别扭扭的再把帮助分发出去,久而久之,自发跟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以水织忆,这能力可真厉害。”舒怀霄说,“那你们岂不是知道世间万物的流逝与变化?可要是这样,为何还会对着灾难束手无策呢?”
“灾难不再水忆中。”辰衍唇边含笑,淡淡道,“蚩灵本就以‘忆’为主,不得插手,不得篡改,这是我们的使命,若我们违背了自己的使命,相应的也会得到惩罚。那些‘忆’在海底徐徐流过,是世间的根基。”
沈少清道:“守护世间根基就是你们的责任?”
“是,”辰衍说,点了点头接着道,“四散的水忆会挽救人,也会迷惑人,会有人以此做些不好的事情,故而要快速收回来,保证水忆的流动。”
舒怀霄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变得灰白毫无光泽的长发,明明最初遇到时是那样的光彩照人,如今她面色苍白无力,透着隐隐的灰,似是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
辰衍察觉到她的视线,温和一笑:“世上没有不劳而获,自然也不会有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的东西。”
“可那是在消耗你的生命。”舒怀霄低低的说。
“不必担心,我还不会死,我有漫长的生命。”辰衍说,她个子极高,抬起手轻轻地落在舒怀霄头顶,安抚着说,“唯有生灵的世间才是‘忆’若是没有万物流逝轮回,那世间不过是一具空壳,也没有忆录的必要。让生灵存活世间,同样也是我责任的一部分,这是我们的使命,你不必为我感到忧伤,那样会让我也觉得难过。”
辰衍抚了抚她的脸颊,“你与水有缘,不过,目前的我无法探测是何缘,水很喜欢你,我亦是如此。”
“我也喜欢你。”舒怀霄说,辰衍时常给她一种似有若无的温和,和母亲带给她的爱意是如此相似,让她分外眷恋。
“这还有人!”舒怀玉扬声招手。
“来了。”
舒怀霄和沈少清一同赶来,三人合力搬起来那些重重地石块。石块支起的夹缝中一地残肢,腐烂腥臭,三人面不改色——这味道他们这两年闻得多得多。
里头躺着个瘦小虚弱地青年,看到几人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气若游丝地向前攀爬。
“不必害怕。”辰衍俯身,将他从泥泞里救出来,“没事了,你活了下来。”
“谢谢……”青年嘶哑地说,“我……是段家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