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灵源山夹在云霞宗和朝霞派之间,一宗一派都不允许对方占据全部,就对半分开,包括这其中的洞灵源山秘境。
洞灵源山秘境原本可以随时开启供修士们进去修炼,被云霞朝霞一分为二后,就不能随时开启了。于是云霞朝霞商量好了日期开启,其余时间都是关闭状态,算是双霞难得统一和谐的时候。
这种传统在双霞中,延续了数百年。
今日朝霞派遣人送信到叶桑潇手中,说准备开启洞灵源山秘境之事,要云霞宗做好准备。
“距离定下的日子还有许久,她这样突然送信要求开启,定然是别有居心。”叶桑潇一收到信就告知了颜姝红,并没有即刻回信。
颜姝红了然道:“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外面抓不住把柄,就想引着孩子们去生死难料的秘境解决。”
“恐怕不止。”叶桑潇瞥了眼桌上的信纸,“你可知百年前落云谷出魔一事?那件事后落云谷地位一落千丈,遭修真界唾弃许久,若不是落云谷谷训,只怕是云景行断了仙骨也难辞其咎。”
颜姝红点头,“我知道。那魔医从未出山却被杀了,当时我不理解他的做法,当然现在我也不理解。他作为邪修却如此痛恨魔,按理说他们不该是一脉的么?”
叶桑潇无奈道:“我哪里知道,你告诉我他是个邪修已经足够我惊讶了。只是没想到,狄秋棠和他牵扯颇深。上次你和我说过后,我暗中调查了那些去段家学习的姑娘,如你所言,一个都没有回来,段家说是她们死在秘境中,蹊跷的是朝霞派竟不提此事。”话到此,她不免有些庆幸,“当时段家还找了我们,不过那时如云不喜欢段海元,就没去。现在想想,竟然逃过一劫。”
颜姝红生气道:“跟段家牵扯果然没好事,那臭王八就知道龟缩壳里不出来,要是敢露个头,看我不把他挫骨扬灰,再把他骨灰给扬了泄愤!”
“你先歇歇吧。”叶桑潇挥了挥手安抚她的情绪,“我只怕狄秋棠别有用心。”
颜姝红皱眉,“怎么?”
叶桑潇道:“前些日子狄秋棠带着段明说那孩子是魔,处处给云霞宗扣大帽子。如今她又先斩后奏,大肆飞信给各大门派说了要开秘境才通知我,要我不得不应下这个事。她请了许多门派,目的就是要让云霞宗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上包庇魔这件事,让让云霞宗变成众矢之的,以此合并给朝霞派。我与她相处多年,以她的谨慎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师妹,你告诉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魔。”
颜姝红一怔,没想到她急转直下问了这个问题,片刻的犹豫足以让叶桑潇得知结果,不免叹了口气。
颜姝红连忙解释:“小望心不坏,她母亲当年曾在洞灵源山秘境救过我一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怎能视而不见,让孩子一个人流浪?我不说也是怕给门派带来隐患,她——”
“你不说才是给我带来隐患。”叶桑潇蓦地一拍桌子,颜姝红忽地闭上了嘴,她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还以为狄秋棠瞎胡说,没想到是真的,我就说你怎么会生个这么大的娃娃,还好我反应快和你做戏。你真是和如云一个样,过去气我,现在还气我,一把年纪了还要我给你善后。”
叶桑潇没好气道:“我要是没当上掌门,自然是跟你搅翻天都不怕,如今我还要对整个门派负责。若你不提前和我通好气,当真被狄秋棠抓住把柄,扣上包庇魔的罪名我们要如何?段家好拆散,段白深入人心,仅凭你我难以消灭,需要能够将他罪名公之于众的证据才行。”
颜姝红沉默以对,好一会儿才咳了声,小心翼翼地道:“师姐,我错了。”
“净给我找事。”叶桑潇敲了她的脑袋,末了眉头紧皱,“只是此事要全看那个孩子了。狄秋棠行事果决,邀请了那么多门派,迫于压力我无法拒绝,只得顺着她的伎俩走了。如果拒绝不开,怕是她还有另一套说词。师妹,说实话我还是很难相信那个孩子,但我相信你,你说她可信,我就信了你。如果之后当真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会以你和朝霞派为主。护魔的罪名,在万事没准备好之前,云霞宗担当不起。”
颜姝红能感觉到她话里的责任与果决,知晓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点点头认真道:“小望是我带来的,我会保护好她,不会折损云霞宗分毫。”忽地她笑了笑,“况且如今我不是也从云霞宗除名了?当真有事的话,师姐不必管我,我会和我的女儿共进退。”
叶桑潇见她一如既往的执拗,沉闷的吐息。她已经不是之前那种可以肆意潇洒的时候,身为掌门,她肩负着一宗责任,不能向过去一样一意孤行,什么也不顾。颜姝红可以这样,因为她在五域不剩什么念想,可以随时回到流川,但她不能。
两人沉默了一阵,叶桑潇皱眉沉思,忽而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转头问:“你说,你是在洞灵源山秘境遇到了那孩子的母亲?”
颜姝红点头,“当时我落到了一道机关中无法脱身,困了好些日子,就在那时她把我救了出来。”
叶桑潇怪异道:“那么,为何一个魔会穿过云霞和朝霞的眼皮子底下进了洞灵源山秘境?”
颜姝红愣住了。
江如云嚷嚷过后,舒望几人就暂停再接待食客,将剩下的招待完就收拾摊子赶回了云霞宗。
段明的举动在即墨琛意料之中,“他果然是坐不住,催促着狄掌门提前开启秘境,想来是想要瓮中捉鳖,把我们一网打尽。说不定狄掌门还要借着这次机会令云霞宗声誉低下,好以此合并双霞,可真是一石二鸟的招数。”
江如云气愤道:“想都别想!就算是合并,也应当是朝霞合并云霞,哪有朝霞当大的道理!”她是云霞宗的人,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应当。
林子华收起折扇,思索着道:“到时候人多,秘境之中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究竟谁是段家的走狗,大家都要互相提防小心些,难免着了套。”
众人纷纷点头,唯有舒望低眉垂眼思索,自她和颜姝红谈过话回来后就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察觉到大家的目光,她抬起眼点了点头:“的确,小心为妙。五域内大家顾虑着彼此面子还有所收敛,秘境之中无规矩无约束,生死都在一念之间。段家时,一个风云瞬息林就丧失许多散修生命,眼下门派之间的争夺,加上段明之中的挑拨,怕是会更严重。”
“不错。”即墨琛瞧了她一眼,说道:“眼下不早了,大家忙了一天,都好好休息吧。”
解散回屋舒望亦是没睡,颜姝红叫她过去就是聊了些关心她的话,要她在秘境中注意着自己,最后她问了一句话。
“你母亲可曾说过有关云霞宗的事情?”
舒望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仍是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颜姝红敛了敛眉,“我和你讲过,过去,我在洞灵源山秘境中见过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救了我一命。你的母亲和你长得很像,并且不同别的魔有一双红眼,所以我很快就认出来你是谁。只是,你母亲并没有和你一样那么好的,隐蔽魔气的方法。”
舒望道:“当时你就知道我阿娘是魔了么?”
“嗯,但她救了我,我就没多想。”颜姝红说,“我不在意这些,当时生死交替,我也是吓得不清,就没想那么多。今日才忽然发现不大对劲。”
舒望有些无言:“你这么久才发现吗?应该不是吧,红娘,说实话,是不是你和叶掌门聊了,叶掌门发现的?”
“你这孩子。”颜姝红面色一红,“怎么净揭我老底?”
舒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请让叶掌门放心,我绝不会牵连云霞宗的。我的事就是我的事。”
颜姝红这才察觉自己被套了话,缓了缓语气道:“小望,师姐不会将你的身份说出去的,她只是需要一个保障。”
“没关系。”舒望显得尤为平静,“不过,我阿娘怎么了?”
颜姝红知道她替自己着想,一时间内疚与怜爱同时迸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洞灵源山秘境需开启才能进入,并且不是想出就出的,十五日之后才能再次开启。那时候我已经在秘境中待了十日,你母亲救我出来,她说刚来就发现我被困住。那时候我晕晕乎乎没在意,现在一想,关闭的秘境,你母亲是如何进入的?而且她周身带有似有若无的魔气,细心点就能被发现,绝对躲不过秘境前的显魔石。”
舒望疑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的母亲知晓洞灵源山秘境的另一条道路,或者说,她拥有直接开启秘境的方法,可以随时进入随时出去。”颜姝红解释说,“洞灵源山秘境一直是未分派前的云霞宗掌管,若是你母亲真的知道,怕是和云霞宗脱不开关系,所以我才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点什么。”
舒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阿娘从未和我说过五域的事情,我对他们都是一无所知。”
颜姝红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吧,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一直以来舒望对于父母的了解都极少,甚至父亲的过往她都是在落云谷才知晓,母亲就更不必说,如一团迷雾将她笼罩。她原以为母亲和段家有仇恨,却没料到和云霞宗还有关系。她甚至都不清楚是什么关系。
舒望充满愁绪地叹了口气,紧接着房门被轻叩两下。
“谁?”舒望起身开门,见到即墨琛微笑的面容。
即墨琛笑着道:“我看你屋内还亮着,希望没打扰到你休息。”
“没有,怎么了?”
即墨琛别开眼,没往屋内探,邀请道:“今晚月色不错,能不能请你喝一杯茶?”
喝茶的地方还是那座观景台,今夜微凉,月色掩在云雾中,模糊不清的光芒加重了暗夜的沉甸甸。
即墨琛煮着茶说:“我方才收到门派的消息,师尊要带着师侄们来。过去师尊不曾参加这种小活动,我想,他是为了你来的。”
舒望一愣,又听他说:“师尊对你很重视。”
舒望抿了抿唇,笑了下:“多谢尊者,不过……”不过什么她没说完。一方面她想婉拒尊者的好意,一方面她又确实想要见尊者,了解母亲的过去。
即墨琛把她的犹豫不决收在眼底,说道:“上次的秘密还没有和你说完,我再和你讲讲。”
舒望好奇道:“还有什么?”
“王深并不是我的笔名,我不过是代笔的。”
“啊?你是代笔?”舒望不可置信。
即墨琛清洗着茶具,慢慢道:“王深是我母亲的笔名。我母亲身处闺阁时最爱这些话本,只可惜她没有天分,踏不上修行之路,也就做不了侠客,于是她就寄情于笔,写出来自己想要的生活。后来她被皇帝选中充盈后宫亦没有断了,不过是从光明正大的写,变成偷偷的写,毕竟,这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流水轻盈流淌,空了的瓷杯上仍有未散去的热气,袅袅向上,逐渐氤氲了他的面容。
“母亲死后,我同样跟着师尊走了,不再涉足尘世牵连。不过我听说他们给我立了石像,挺好玩的吧。”
即墨琛笑了笑,舒望听着他讲话,闻言也下意识笑了笑。
即墨琛含着笑意说道:“后来我大了些,也想自己偷偷写点什么,那个文章被子华发现了,他说写的很好,于是我就用母亲的名字续写了。你说季游是我很重要的人,没错,因为季游是我的母亲,是我母亲想要生活的模样,所以,我不想任何人玷污她在另一个世界的选择。”
舒望点头:“季游一定很自由,你为她创造了那么多世界,她一定在其中自由自在。”
“你说得对,有些烫,稍微晾晾再喝。”即墨琛倒茶搁在舒望面前,“我的母亲活着时身不由己,家庭的束缚,皇宫的规矩,这些条条框框让她束手束脚,无法展翅。我想,如果她能有倾诉的朋友,分担的同伴,或许她就有选择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惜她没有。”
舒望听出来了他的意有所指,圈着茶杯没说话。
即墨琛温声道:“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舒望攥紧了茶杯,滚烫的茶水透过薄薄的瓷杯温暖着她的掌心,给了她些许倾诉的勇气,犹豫片刻,她说:“我……我不像你对自己的母亲很了解,我对她一无所知。我是想要找到她才来到五域的,但我知道的越多,疑惑就越多,每件事都不是为我解惑,而是让我对她更加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我也不知道了。”
她的迷茫一览无余,从那张始终带笑的面容展现出来。
即墨琛撑着下巴,叹道:“这种事确实不好说啊。”
舒望沮丧道:“是吧。”
“我听说为人父母最爱做的就是过分呵护孩子,过分忧虑想要孩子好好长大,所以什么都不说。”即墨琛询问,“你父母一定待你很好吧?”
舒望点点头,“嗯,很好。虽然大部分是父亲带我,但母亲总是给我很多很多关照,即使见得少了,我也不觉得难过。”
即墨琛了然道:“我就知道,难怪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舒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我很有警惕心了。”
“哪里有?”即墨琛好笑,“我才说了一个故事就勾得你尽数吐露,怕不是再一会儿,我就要知道你父母叫什么了。”
舒望后知后觉,尴尬地挠了挠头,“母亲倒是也这么说过我。可我们是朋友,而且你和我说了秘密,我告诉你也无妨,我相信你。”
“反正我还有更大的秘密没说呢。”舒望心里默默地想。
即墨琛眼神微闪,轻轻一笑:“虽说我也无法解决你的苦恼,不过,你看。”他指着外面风吹拂云散的明月,“守得云开见月明,终有一日你的疑惑会清楚的。”
明月从天上落入舒望杯中,她笑了笑:“好吧,虽然没有解决,但我的确不再郁闷了。”
即墨琛无奈道:“这种事我哪里说得清,不过你情绪好多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正好茶凉了,尝尝怎么样。”
“好喝,你煮茶真厉害。”
“合你口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