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逃婚来的。”江如云塞着糕点说得含糊不清。
舒望愣了一瞬,反问:“谁?”
江如云猛灌一口水,艰难咽下去小声说:“狄秋棠啊,颜师叔的死对头,朝霞派的掌门。”
朝霞派离开后,颜姝红和叶桑潇两人单独谈话,同时摆摆手,让他们几个该去哪玩去哪玩。舒望估计她们说的就是有关段家的事。
这么一闹腾也过去不少时间,几人去饭堂带了饭,来到碧湖凉亭聚在一起边吃边聊。从段明蠢货说到段海元死得好,最后到狄秋棠颜姝红以及柳青沉三人之间的关系。
舒望几人自是知道柳青沉真正的死因,于是没说太多,都安心吃饭。云燕飞和江如云显得颇有兴致,特别是后者嘴巴藏不住事,稍微被人一撩拨就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俗话说得好,再没有比你的对手更了解你的人了。云霞朝霞作为千百年来的死对头,每一代掌门都对彼此之间了解的一清二楚,就是为了在骂架的时候好戳中对方的痛点一击毙命。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江如云说的是,好歹也是掌门,动起手来有损宗门脸面。于是这种针锋相对就变成了互相揪对方的痛处,还不能骂得太脏,不然有失风度。
云燕飞不解道:“都骂架了还不能太脏,那这有什么意思?”
江如云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越是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对方才被气得狠呢。”
云燕飞嘟囔着“毛病”,被江如云抢了个包子。桌上一阵筷子碟子纷飞,“孱弱”的医修败下阵来。
云燕飞大呼小叫:“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胡作非为!”
“你说我长得好看?你眼光可真不错。”江如云面上一喜,咬着包子松开手,匀给他一份糕点,“好了,一换一,不要生气啦。”
云燕飞哼了一声继续吃。
江如云依偎在舒望身边,扫视一圈压低声音说:“总之,这是我从师尊那听来的,各位哥哥姐姐可千万不要让我师尊知道是我说的,不然她要说我大嘴巴罚我了。”
三两口,包子消失在她手中。
狄秋棠并非同朝霞派长老游历寻摸来的苗子,而是自己逃跑来的,颇有戏剧性。她生之普通家中,到了年纪应着父母媒妁之言出嫁。其心有不愿,接亲路一路敲敲打打,到沧水道中时,忽地跳车而出,掀了盖头,撕了红裙,一路爬阶到朝霞派门前。
她泪如雨下,苦苦哀求,道自己不甘嫁做人妇,想挣脱束缚削发踏入大道修行。仙家门派与凡人皆在世上,不过是不涉足尘世恩怨繁杂,一心清欲。因而狄秋棠贸然奔来,也不能让朝霞派的人打破这个界限。
此事一旦有其一,便定有其二。
狄秋棠衣衫褴褛地被接亲人架着回去,哀怨尖叫,泪洒长阶,令同为女子的朝霞派修士心有不忍,皆是别过脸。彼时朝霞派掌门叹了口气,止住他们的动作,要测验她是否身怀天资。若是有,便可以用天生修行之人的借口招收,若是没有,那就只能尘归尘土归土了。
狄秋棠挣得一丝生机,连滚带爬上去,握住那小小的一块测灵石。她往后的生死未来皆在这一块小小的石头中,若是明,她则明;若是暗,她也将一并灰暗。
好在她握住了那一丝生机,忽明忽暗间,测灵石定格在一抹幽光之中,将她从凡尘泥泞地旋涡中拽出来。
踏足修行之中,凡尘的生老病死皆同她远去,包括那未结成的亲。
狄秋棠跪在朝霞派门口编入门外弟子修炼,纵然接亲人心有不甘,却不能以一抵抗仙家门派,只得悻悻退却,回头找狄秋棠父母算账。狄秋棠的父母后来朝霞派找过她,她神色淡淡,只道了一句话。
“我已还清你们的养育之恩,从此踏入修行之道,斩断一切凡尘恩情,切莫再联系,以免阻碍我之前行。”
狄秋棠虽有天资,但并不多,无法晋升门内弟子,只得在门外过着停滞不前的修行之路。她并非是个甘愿的性子,其姿容貌美,在朝霞派苦学多年,谈吐文雅,长袖善舞,以至于吸引不少同修与之结交。其中便有颜姝红。
颜姝红和狄秋棠身世大相径庭,天之娇女,生来受宠,被娇惯的性子直率单纯,对于云霞朝霞之争嗤之以鼻,从不搁在心上,喜欢谁了就和谁相交往来。她被狄秋棠的视死如归的选择折服,频频向她示好,想要与之交好。
两人的情意遮掩在宗派之间的恩怨下,只可惜持续时日并不长,后在狄秋棠逐渐冷淡的态度中,颜姝红生气地断节了这份友情。
狄秋棠无旁人家族支援,也没有过于出众的天资,只得凭自身依傍各种修士,以获得资源补贴自身能力,待对方没有利益可榨取时,她就毫不留情地丢弃。当时许多男修纷纷恼怒于她的多情,偏偏被她故作可怜的说法哄骗过去,既是可怜又是无奈,纷纷哀怨,牵扯出一段又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狄秋棠就这么一步步踩着众人,从门外弟子到门内弟子,最后被朝霞派掌门看中其能力,收为弟子,和颜姝红成为“双霞并蒂花”。然而她们两人都不喜欢这称呼,提起来一个冷哼一个嘲讽,具是好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柳颜双修大典当日,柳青沉疯疯癫癫,浑身是血的冲进朝霞派,抓着狄秋棠就跑。彼时正是万众宗会,各个仙家门派都看在眼里,令三人情仇成为一桩不小的丑闻。既嘲讽柳青沉是个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可怜暗笑颜姝红遇人不淑,嗤笑狄秋棠厚颜无耻插足旁人感情。
经此一遭,颜姝红彻底爆发,捅了柳青沉后削发离朝霞派,柳青沉缠绵床榻没几日病死,狄秋棠则藏在朝霞派许久不出门。三人没了踪影,这件事也就渐渐失去了最初的风波,逐渐平复被人忘记。
如今狄秋棠已然成了掌门,这件事更是销声匿迹。若是有不长眼的提了这件事,她便会冷漠以待,将对方赶出去。
江如云道:“这件事还没完呢。”
林子华惊叹:“还没完呢?还有什么?”
江如云双手撑在桌上,俯身在上神神叨叨道:“颜师叔离云霞宗几十年后,狄秋棠从秘境归来,接替了掌门之位。结果——她竟然怀了孕,而且她不说孩子是谁的,就说对方死了,不忍流去遗腹子,就这么生下来独自抚养了。那孩子就是狄缨。”
即墨琛若有所思道:“难怪当时颜前辈说野种,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舒望沉默扒饭,心中思索:“想来之后跟着狄秋棠跑的柳青沉,其内魂多半也是她的情郎之一。难怪一复活就要去找她,竟是爱得这么深。”
江如云双手托着脸叹气:“我不这么认为,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有阿娘的孩子怎会是野种?哎,总之柳颜狄三人的关系,修真界至今都还有人不断猜测。我想定是那狄秋棠妒忌颜师叔故而勾引柳青沉,柳青沉又是个没毅力的,就这么被哄骗了过去,才让颜师叔在双修大典当日丢尽脸面,真是个坏女人!可气可气!”
“可气可气,竟然有师侄背后偷偷说师叔闲话。”颜姝红在她身后幽幽一句,吓得江如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舒望眼疾手快拉着她,不免笑道:“红娘,你吓吓我就算了,可别吓她了。”
颜姝红故作生气,“几日不见,你这孩子就知道偏向妹子了?”话落又伸手弹了江如云的额头,取笑说,“这般胆小还敢大嘴巴?难怪师姐要罚你兜着嘴,指不定哪日云霞宗老底儿都被你抖了出去。”
“不会不会,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师叔你放心。”江如云连连摆手,起身给颜姝红让了位置。
颜姝红落座,随手捏起舒望盘里的糕点丢在嘴里,砸吧着感叹:“果真还是这儿的东西好吃,是吧小崽子?哎,你们要真想听故事,怎么不来问我?本人就在这,可不比那些流言真实?”
舒望将糕点往她那边推了推,询问道:“你和狄秋棠当真是有过一段情意?”
“确有此事。”颜姝红伸手又收回,双目微垂,似在思索,“我欣赏她便想要与她交好,她顾虑两霞恩怨,就只在私下和我里联系,不过没持续多久。直到后来我才晓得,所有人都是她向上爬的垫脚石,我也一样。我无利可图,自然就成了没用的。”
她轻描淡写地盖过两人短暂的情意,眼中没有丝毫愤怒。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分居两地,她早就忘却五域的所有,包括在这产生的各种感情。
“不过有个小师侄你还是说错了。”颜姝红转过去瞧了江如云一眼,笑道,“她一个逃婚而来修行,将感情作为利益的人,又怎会因妒忌我而去勾引柳青沉?无论多优秀的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可用和不可用罢了。她在乎自己远远超过旁人。”
江如云还想再问,颜姝红抬手灌了一杯茶,咂舌道:“都剩残羹剩饭了,快快,你们俩再去饭堂带点饭过来,说得我都饿了。”
云燕飞听得正沉浸,忽然被江如云拽起来,迷迷糊糊道:“干嘛?为什么我去啊?你找别人!”
“你离门口近,再说了就我们俩最小最菜。”江如云急急忙忙拽着他往外跑,“赶紧的,你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哎哎,慢点——慢点——”
颜姝红看他们两人背影跑远了,这才扭头,问舒望:“剩下这些都是和你一并去永阳观的人了吧?”
舒望点头。
颜姝红长叹一声,犹豫道:“何观主当真……”
“何观主已去了。”舒望握着她的手,“我们已经将何观主安葬于天地。”
颜姝红握住她的手蓦地一紧。
即墨琛道:“师尊与何观主有情意,风清剑派会鼎力相助,颜前辈不必担心。”
颜姝红朝他点了点头,叹道:“我也请师姐多多派人照顾他们。如此说来,此事是我太过执拗,若我能够冷静下来,便会知当时多有诡异。只可惜我当时被愤怒冲昏头脑,只想远远地离开这个让我丢脸的地方,躲在流川数百年。等我察觉有所不对时,青沉早已死去,我就不愿再回来面对了,竟让何观主身陷囹圄多年。”
林子华安慰道:“这种事任谁也无法冷静,颜前辈不必自责。”
舒望亦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
颜姝红沉思片刻道:“狄秋棠如我所言,是个极为有手段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她眉眼一凌,“过去朝霞派亦有去段家学习一事,并且从没有所归。我以前以为她们是入了段家,还嘲讽过她们。如今想来,怕是和永阳观一样,去无所归了。”
舒望皱眉,“那朝霞派也是靠拢段家的了?可段家要这么多修士是为何?段白夺舍优秀的弟子可以理解,那这些女修——”
“邪修要以人为灵气鼎才能修炼。”即墨琛道,“怕是段白无法自主吸收灵气,必须要经过人来吸收,才需要如此多的修士来供给。”
颜姝红点头,“不错,邪修邪狞,只得靠歪门邪道修炼,即便夺舍旁人,也无法同我们一样自主的吸收灵气。今日我让狄秋棠和段明他们折了面子,他们定要找机会报复回来。”
舒望扬唇一笑:“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我倒是巴不得他们来找我,这样我才有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颜姝红摸着她的头笑了笑:“若非是你出流川到永阳观得知真相,我怕是要永远被蒙蔽其中。何观主之死亦有我的责任,诸明日背信弃义,杀师杀兄,实乃极恶,我必将他杀之。”
她视线环顾桌上众人,厉声道:“段家之恶,段白之邪,定要公之于众,避免再出此事。我会亲手还青沉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