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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伊斯塔万三号(3)(2 / 2)

“因为你是一名石匠。”佩图拉博回答。“总有一天,我们需要记住正在发生的一切。那时你不再是为了自己而雕刻,而是为了未来的某个人。任何人。”

布朗恩沉重的心轻轻地扬起了一个边角,这对他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佩图拉博向他们亲口承诺,会有一个未来存在。

——

“他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加维尔·洛肯听见牧狼神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荷鲁斯的眼神无比冷冽,但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复杂。

他侧身,挥剑,刀锋刺穿一片蓝白的盔甲,格挡反击,右手一提。一次击杀。

吞世者向他们扑来,源源不断,脚下踩着累积的尸骨。他们无暇收殓,也无心去做。

雨丝打在他的面甲上,转瞬蒸腾成白汽。圣歌城正在下雨,而钢铁勇士的炮火就是雨幕中的雷鸣。雨幕模糊了远方的视野,那些神之机械如同魁梧的巨人,撕咬着炮铜色的城垛……那些锋利的巨型动力爪和旋转的刀刃切割出一片碎光。

一架稍小的骑士,像一只小型的鸟兽,带着飘扬的旗帜之羽飞入战阵,接着被一簇炽热的射线当面击中,一捧白雾在火中喷发,骑士向下跌倒,变形的金属细腿折断在地面上,驾驶员湿漉漉的柔软尸体从敞开的舱室中滚出。

尸体……在雨幕中堆积,在无数个战火熄灭的日子里,尸骨就是伊斯塔万三号地表全新的山脉,层层叠叠的历史,将是山脉层层叠叠的岩层本身。

“我们要给他们吗?”洛肯回忆起自己的回答,带着复杂的纠结。“给他们战争?”

他记得荷鲁斯最后给他的表情,记得他提及佩图拉博时眼中的深思,以及——伤感。一种细腻的心灵动荡,让牧狼神的神情难掩暗淡。

他向着侧前方瞄准,心中的准星在蒙蒙雨幕中的几处地点游移,判断巢都楼房内隐藏的狙击者的藏匿地点。一阵冲击波在他周身炸开,气浪将他向后推开,他当即扣动扳机,爆弹越过气浪打中了高处的目标,几片崩碎的金属切过雨滴,眨眼间消失在视线之外。

更多的爆炸发生在他周围,整条街道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动荡,就好像他本身正站在一支翻滚的万花筒中。他喘息,躲避,浓重的油料和血腥味被面甲过滤,只留下浅淡的一丝,而他的舌尖本身充斥着滚热的金属气味。

他脚下的石板在跳跃中震动,洛肯的身体本能地向前倾,紧握着长剑,迎接着一阵凌厉的反击。吞世者从浓重的雨幕中冲出,巨大的战锤挥下,空气撕裂,他没有时间思考,直觉与训练让他侧身避开,长剑划过空中,与对方的战锤擦肩而过。剧烈的撞击让他几乎失去平衡,但他的脚步依旧稳如磐石,迅速反击,一刀挑开敌人臂甲上缠绕的金属锁链。

“狼群为此而生。”荷鲁斯的回答简短,语气中没有一丝动摇。几天后他从地面离开,返回到伊斯塔万星系高远的星空中,指挥永无休止的虚空舰队战役,让火光在极远的高处燃烧。

暴雨加大,或许是他们在这片大陆上的所作所为有意无意地促进了雨云的聚集。再一次,雨水与血水混合成一片,洛肯不敢回头,只能继续向前。前方的骑士正在推平这片巢都城市中如羊肠蜿蜒的湿滑街巷,一座楼房完整地自上而下陷入薄薄的地板下方,双方都有人从破口边缘向下坠落。

洛肯打开音阵,颈部肌肉收紧,喉麦开始捕捉声音信号。他迅速下达了一些指令,提高对布雷、壕沟、工程障碍的探查,以及加强前方防线的支援。在这混乱的战场上,任何一秒钟的犹豫,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激光束擦着他的小腿飞过,他感受着血液从伤口中飞溅而出,在他身旁,影月苍狼正在新一轮隐蔽的齐射中死去,被撕扯、伤害,不断地累积在这遍布着尸骨的潮湿雨季街道上。怀言者倒下时的红甲,填补了一抹鲜艳的朱砂血色……

如果战场无人清理,或许在脆弱的凡人之中最终将爆发一场危及双方的瘟疫,这是一颗伤人伤己的隐形炸弹——却不难想象它可悲的可能性。

毕竟,尽管洛肯的指令已经发出,尽管他全力让每个细节都已精确无误地布置,他们仍然只是在这座城市的外围白费功夫,日复一日地堆积自己的尸首。

钢铁勇士把守的地面、帝国之拳防卫的天空,还有吞世者与帝皇之子……他们无法打败敌人。而无论经过多少次冲锋,或者轰炸……战场似乎只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回环,重复着同样的血腥与毁灭。领唱宫仍然高傲地屹立在上巢之中,尖端的黄金与红钻反射着雨幕里蒙蒙的白光。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接近两个月。

“他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洛肯低声自语,那句话像钩子一样,深深地钩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怀疑这场战斗的意义——如果它真有意义的话。在一个短暂的弹指刹那间,这种怀疑几乎盖过了他心中此前积攒的一切愤怒和悲伤。

在他心中升起的消极情绪消散之际,战场的空气忽然一变,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

在他不断捕捉隆隆战火和紧急指令的传音念珠中,传来了奇异的声音。它起初只是一个微弱的、尖利的忙音,在雷鸣般的炮火之中难以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变得不容忽视。

是一种合唱的歌声。

它并非来自任何单一人类的喉咙,而是某种机械化的合唱,空灵、怪诞而神圣,仿佛深藏于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令洛肯几乎疑惑这是否是怀言者星语合唱团最为名副其实的杰作。

那旋律轻盈、悠远,却也极其侵蚀心神,像是潜伏在心底的毒蛇,慢慢攀爬上神经,撕裂理智的壁垒。

“……一切荣耀归于我们的神皇,你们的英勇与罪行会在清算之日被统计……我们为你们切望祂的慈爱,求祂转面向你们真正的心看来…”

歌声缓缓升起,在这片半废墟般的城市中回荡,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神圣气息,仿佛这片血淋淋的湿润战场本身也被赋予了崇高的意义。它像是一种强迫症,紧紧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尽管炮火依旧雷鸣,尽管四周弥漫着血腥与腐烂的味道……

怀言者怎么做到的?洛肯心中无声地想,面甲内侧滚动着一连串新增的数据——怀言者一方的识别代号。

但是,这些狂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来全面占用音讯信息频道?总不能是真的依照他们所说,依靠对神皇的虔诚?

“我们深信在这世界上,必然能见到拥抱所有信徒的国,你要有勇气,找寻真正的忠诚……”

他一旁身穿血色红甲的所有的战友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呼唤让他们的心灵找到了寄托,不难想象那些面甲之下的面容如何微微颤抖,神情如何变得恍若迷醉——而在这些虔心信仰之人身上,一层暗色的无形薄膜一闪而过,一些火光在舔上他们的盔甲表面之前消弭无痕。

即使下一刻,钢铁勇士一方的攻击重新命中了实体,将那些侥幸逃得一秒性命的人,在下一秒如履行无声诺言般重新取走了生机。

不论如何,这短暂的奇迹更加促进了怀言者的狂喜,他们的战吼声隔着头盔也可听得。

……音阵之内,那歌声越发清晰,像是来自天际的号角,让某种神圣的狂热在队伍中蔓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洛肯深深地怀疑这是否影响到了影月苍狼。

帝皇正看着我们吗?洛肯惶然地想。

如果这是由他内心诞生的感受,恐怕他不会这样不安,但是——是怀言者引来了这一股神圣的源泉。这为所有光荣都增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说到底,他无法消除自己对怀言者的偏见,或许这源自当年的刺杀,或许这是一些天性上的敌对。

也就在这曲广播的歌声里,所有的痛苦和鲜血都被神圣化,所有的暴力和屠戮都被赋予了意义。歌声愈加响亮,像是焖烧供奉的香料,晦暗的闪光扑向他的每一寸皮肤,浸入他的每一滴血液,令音符染上狂热,而这狂热又如雨幕一般,为此地的所有死亡与痛苦蒙上泛光的纱。

有一个瞬间里,他感觉自己被暴雨隔绝在世界之外,与这场战争格格不入。

即便他的爆弹枪口正喷出绚丽的火光。而他的动力剑正深入敌人的肋廓之内,他猛然拔剑,旋身格挡。

“狼群为此而生……”荷鲁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平静而深沉。

继而,是索尔·塔维茨沉重的回答,以及对他的——手下留情。毫无疑问。

洛肯深吸一口气,放空了他的思绪。他让爆弹枪在他手掌间嘶吼,决意将这场战斗看作另一次难以克服的挑战,另一重难以翻越的山峦。仅此而已。

直到他收到新的消息。他等待已久,如今听见时仍然心生一丝喜悦。

洛嘉·奥瑞利安召来的援助军团,已经从伊斯塔万三号的亚空间航路中脱离,抵达了现实空间。

——

毫无关联地,他想起了一个曾经被他亲手处决的世界。

那时,他站在舰桥上,将镰刀指向前方,于是星球表面的大气在破碎的地核爆炸下向外撕裂。这片本就被毒雾染成轻微脓绿色的气体犹如一弯被打破的碎月,向着周围的黑暗里扩散,渐渐稀薄,四散开来。

土壤、岩层和少许矿石飘散成细微的尘埃,向宇宙的每个角落漂浮。有一部分如被无形的手掌轻轻捏碎,永远沉入深邃的黑暗;而另一部分则被无情的引力吸入了旁侧的伴星,演绎出第二场浩劫,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摧毁了更多的生命。

他在舰桥上目睹生命的死亡,心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即使对他而言,他的情绪仍更偏向前者。

因为他是帝皇的镰刀,镰刀为收割而生。不论是作物还是其他,被收割者只能是生命。

然而,即使在那段时间里,被他处决的星球仍然留下了一片片残渣,作为宇宙中废弃的残渣,等待着有朝一日化为养料。总有一天,从死亡的酵母菌里,新的生命的甘冽美酒将得以酿造,献给所有应当继续存活之人……

普洛斯佩罗则拥有着不同的命运。

马格努斯亦然……

他们的消失是彻底的、不留余地的、灰飞烟灭的。

当他想要去追寻,怀着难以置信的、遭受背叛般痛苦的心,质疑普洛斯佩罗的结局时,他得到的只有一捧灰尘。

莫塔里安在坚忍号装饰朴素的长厅中阔步掠过,宛如一道灰白的阴冷鬼魂——但足够高大,以至于这种脆弱的苍白本身化作一种洋溢的恐怖。他的愤怒隐隐在胸腔中蒸腾,几乎要从他灰黄的长袍中浮起,变成另一捧灰尘,怒火与痛苦凝结成的惨白灰尘。

最后,在圆顶的数学占卜厅外,莫塔里安停下步伐,低下头回应一道跟随着他的脚步声。

对于卡拉斯·提丰,他愿意接受对方即将要提出的疑问。

提丰的盔甲上刻着许多几何图案和简略的公式,以及莫塔里安亲手研究的命理学说符文,和马格努斯补充的阵法印章。在提丰身上,这些纹路只是用刀刻出的装饰,不具备真正的力量。这是他曾经学习过程的实体刻录,如今则几乎变成了寄托记忆的载体之一。

“大人,”提丰看起来有些困惑,“你真的相信怀言者的话吗?”

“一群谄媚而不自知的弄臣的话?一个在尼凯亚大会上被逼当众下跪的胆小鬼的话?”莫塔里安说,以镰刀勾开占卜厅的门,他的长袍随着他的每一个字而起伏。

提丰点了点头,自从洛嘉·奥瑞利安在莫塔里安和马格努斯联手召开的尼凯亚大会上,当众“以那些神秘废话”表达反对后,莫塔里安对怀言者再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正面评价。

他很清楚这一点。他一直离莫塔里安很近,嗅得到他身上刺鼻的恼火与彷徨,这些情绪激素仿佛伴着他身上悬挂的小香炉中的烟雾一并飘荡在外,笼罩在死亡之主身上。

他眯起眼睛,沉思着,评估着当前的情况。当莫塔里安跨入占卜厅时,他大胆地跟了进去。果然,他的原体在他进门后,才让门扉自然关闭。

“可是,我们还是来到了这里,大人。千里迢迢,赶来伊斯塔万三号。”

“因为这是帝皇的旨意。”莫塔里安说,跨过地面上陈列的水晶镜面圈,来到厅室中央。碎水晶绕成一个个互相嵌套的循环圆圈,以无机物体现出某种生生不息的特质,将死亡之主环绕在内。

“至少,是禁军亲口传达的帝皇旨意。”原体补充道,面容笼在灰黄的兜帽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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