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颜如春水，金钗映日阳。香风拂袖来，算珠响清越。盛世牡丹花，人间富贵姐。”小楠见到来人，便如此笑评道。
别了三日，唐芊芊再度登门：“外祖包了静心斋多日，就为招待你。”
“听名字就知是个雅致地方。不过话说，可我可不善于老人家打交道，快与我说说您家外祖是怎样人物？”王小楠说。
“嗐，放心，有我在，还能冷场了？我外祖，其实姐姐你也见过。”
“我见过？……哦，原来是手下败将啊。”，小楠暗自想。
这就不能不提起前段日子把老公爹给赢麻了之后的事了。结果沈老大人一个不服气，找来一群圣手与围观群众过府黑白大战。这其中，竟还藏着这号人物！当时老人家也没多言语，实在没吸引过多关注。而今日再见，确实是个精神矍铄、气质深沉，想来此前是收敛风华了。
只是，不是事先说好了，不让冷场么？唐芊芊倒比自己还矜持起来，这闺蜜做得还是做不得了？正尴尬间，老人微笑扬手，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顶掉。芊芊给续了茶。又拿起茶碗，刚贴着嘴皮子，老人哈哈一乐：“都放开些，放开些。王姑娘啊，今日邀你前来，是老夫有意结交，并无具体事宜。老夫这一把年纪，也懒得天天理事，这世上有奇人，姑娘算一个！今日能赴攀谈之约，平生又多些趣味留恋，说来还要谢谢你呢。”
哎呦喂，我的乖乖，闲唠嗑儿啊，那就唠呗，这给我整的都冒汗了。这把我给紧崩的，话说这老者咋有些江湖气呢？当然，这话王小楠也不至于说出来，她心想老人家大抵喜欢忆忆往昔吧，于是只道：“唐家祖辈当初是如何办起盐务来的呀？”
“哎呀，这可说来话长六！”说起唐家往事，老先生还挺来劲。大体的故事脉络其实也能猜个大概：古代的盐铁生意都是政府垄断经营，到了大宋朝，比较开放，允许私营进入。但是也要先拿到盐引，这就相当于特业经营许可证，这才让你从事贩卖或开采相关的产业。唐家的祖辈里就有人吃了大苦，通过运送军需拿到盐引。之后，经过二代三代四代的积累，终于成就了一份，用老人家的话来说“勉强还过得去的家业”。
好家伙！什么叫勉强过得去的家业？果然谦虚都是祖传的，您这孙女的嫁妆都是京城的一条商街。您老先生，在江南地界分明是数一数二的商界大佬，这户人家要是只算过得去。天底下就没有几家能过得去的。不过王小楠睁着眼动着小手，正在查询着和盐有关的资料。看了一会道：“不知现在用的，可还是煮盐法？”
“呵呵，煮海为盐嘛，为炎帝时夙夕氏所创之法，千年传统。怎么，姑娘对制盐也有涉猎？”
“我倒不敢说有多深入，不过闲时试过一个法门，与煮盐法异曲同工。相比起来，少了柴火耗费，产量却能丰沛上百十倍不止。”
老人眼底隐有光华闪动一下：“别人若说这话，我只以为他是狂言，可自王娘子所出，老夫愿洗耳恭听。”
小楠正眨着眼睛熟悉资料，这倒叫人家误会。见她不吱声，老人悠悠开口：“我唐家向来不亏待朋友，姑娘不妨说来。”
“需上笔墨”，小楠说道，又找补：“我的字不大好，您两位着重看意思，不要笑话才是。”
“小事，无碍。”唐老笑道。
见眼瞅着话头又往商道上走，芊芊总算又恢复了平常样子，肩膀一松下来，嘴就跟着巴巴的：“嗨，我看王姐姐字就很好，前个我把姐的钱字贴贴在梳妆镜旁了。别不信，你现在就可遣人瞧瞧看去。咱们不比替人文书的秀才公，还讲究那个？”
此话一出，她被唐老笑瞪一眼，嗔道：“这丫头，书法是大学问，我看你呀，真应该练练，收收你这性子。”
王小楠却也不在这话题上多停留，抬笔就画，一边画一边讲解起晒盐法来。
“无论晒盐煮盐，皆为使水汽消散，以获取盐晶。您试想，日常晒衣时，天光照射，使衣物脱水干燥，不日便可上身。此间道理相通，自然也可借来一用。所以我这法的第一步，便称作纳潮。”说着，施展一手漫画功夫，线条简略写实。只一会儿功夫，那纸上便呈现出若干晒盐池、引流渠，与那各个施工要素与人员配置，又附上了文字标签。
一室三人就着设施与流程中的各种细节问答如流。待语毕休憩时，抬手看看手表，才知道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对面的老祖父闭目沉思，仿佛在消化刚刚接收的信息。唐芊芊呢？她小脸也红了，袖子撸上去，似乎出了不少汗，一只玉手，拉着一后襟扇呼了两下，说道：“楠姐，这还说甚呀？走走，随我们一道走一趟苏北盐场。先挖它十几二十个晒盐池子。祖父，你可不会亏待了姐吧？”
“多嘴。我有些话还要与王姑娘说。”唐老说着站起身，郑重道：“我，唐家家主唐达，今以祖辈之名作保，断不会有亏于有恩之人。若姑娘所说之法可行，老夫愿与姑娘分利。只是还有一事不明，想向姑娘请教。”
画风突然变严肃了，王小楠也郑重其事起来：“老先生请讲。”
“姑娘可知，这盐道当中以不同地方出产，有井盐、池盐、岩盐、海盐之分。其中又以川蜀一带出产井盐品质最优，其白胜雪，少有杂质，是为上品，为贵人富家所喜。我唐家海盐却只沦为中品，甚或下品。不知姑娘可有法门提炼精纯盐晶否？”
王小楠心中打转，都说经不轻传，我一股脑都直接告诉人家了，多没悬念。于是，作为难状。
“唐老可是难住小女子了。”其实内心有些小兴奋，我今天当着大佬玩心机啦，嘿嘿以嘿以嘿嘿。只不过她那点儿表情管理能力又岂是商场老江湖的对手？
“大侄女啊，你不会瞒我老人家吧？”
这啥时候成大侄女儿了？其实小楠确实另有一番打算，还得再绷着一会儿，道：“这事儿，我确实没有现成法子。不过我知道有人有。”
“但请说来。”
“您可派人前往钱塘紫霄宫道观，说明来意与周期诉求，自有一班人为此事专研琢磨。不日将奉上法门。只不过，这研究琢磨总需耗费精力材料的，您还需在事前与事成时请些香火才好。”
“怎么？那帮牛鼻子老道不倒腾灰色田产了？”
这大使话说得王小楠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才解释：“道长们早不干那勾当，不，事体了。现如今过得倒比从前还宽裕！”碰上知道老底的人了，也是，面前这位何许人也？虽然人家自己说不愿管事，可并不代表一位大家家主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普通老人家。
唐老脸色一怔，放下手中茶盏，淡淡道：“”我唐家经营盐业数代，如今研究个方子，还要求到他们头上去？”
王小楠一怔，心想，现如今那道观因始建钟楼和观星台而闻名四野。在教中的地位已有直追武当之势。财源更是广进，因香皂与许多新方子而分利不少。在二位主事道长的精心运作下，原来那个实验房也扩张到原来的3倍。新的观测设备，以及实验法在道人中已经铺开。可以说，他们已具备了基础科研条件，放眼全球，都是超超前沿的科研阵地了。近日，玄鹤道长正张罗着接受技术咨询业务，眼瞅着这项三产即将出马。只不过，很多内部变化，外人还不很知道。她与道长们一直保持通信，再加上智能体有实时播报的消息传来，这才对这些事门儿清。不过，大佬还保持着质疑。小楠也不客气：“既然经由数代，为何白烧了那些年的柴火呢？怀揣疑惑多年不得解又是何故呢？”这话说的张狂。
“咳咳咳咳咳。”，唐芊芊假咳提醒，家主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啊！事实虽然摆在那儿，但是直接搬出来问，相当于骂人家那么多年净干笨活儿了。
大佬却是意外的没有发作，只道：“往日不追。文人尚古，我从商者，往后看。”
小楠听罢，心中不由佩服认同，整理一会儿思绪，才像没来由似的说起：“乡野老农耕田犁地几十年，不可谓不勤劳。然，终日劳作，也不能想到将直辕犁改为曲辕，原因何在呢？农人光是耕作劳苦，便耗去了他们的精气神儿，虽然曲辕犁终究问世，期间却已度过了漫长辛苦的岁月。”
芊芊道：“这么说来，不如分拨些人手来专门研究琢磨这些窍门啊工具吧。”
王小楠点头：“脱离劳作，便不知其中辛苦。没有具体的订单，工匠也不会没来由的开发新品，只会依葫芦画瓢做老三样儿的。可若身在其中的老农，也想不到，只会觉得老祖宗就是这么好的，辛苦也辛苦得理所当然。再者说，即使那老农忽一日对耕犁有所想法，也暂时放下农活，他或也未必能做得到好方法来。”
芊芊笑道：“那左也不成，右也不成，说来说去，还是要请小楠姐指条明路走喽！姐姐可是奸猾奸猾着呢。”
小楠也知道唐芊芊的脾气，不把她的笑骂调侃放在心上。手指探到杯子里，捞出一片儿茶叶来，说道：“芊芊，这是何物？”
芊芊张大了嘴，半天才说：“姐呀，这可是青城雪芽，云贵隐秘山寨老桩产的。每年出茶不过二两，还有价无市的。你竟然下手捞！”
尴了个大尬的，缓了缓，才找回话头：“不，这是太阳能量，光合产物。”
“啥，啥？”芊芊听了个寂寞，正丈二和尚，一旁的老人家扬手止住了芊芊想说的：“王姑娘之意，老夫明白。”
王小楠继续道：“老先生明鉴！山中道人参悟自然之道多年。现如今，欲以其悟道为庶务做些加持。道术相合之时，会给世人生活生产见到起色。老人家您已是商场中泰斗人物，仍知制盐法尚存问题寻求改进，而不是局促于当下，我十分钦佩，还有，还有就是……”
唐老大笑，说道：“有什么可顾忌的，不妨说来。”
小楠硬着头皮说：“等将来那法子出来了，您家也得投放量产啊。大抵还会用到一些配料、催化剂之类的，届时可寻到三姑娘岛，这个嘛，你倒可以联系我。三姑娘岛出品，必是精品，人无我有，人有我精！”
“我说楠姐，你这最后一句真真亮点，怕前面的那些都是在挖坑吧？”
两个女子在笑闹，唐老在一旁默默：善棋者，善谋局。
王小楠的话外音：误会大了！人家那点儿棋术真不够看的。她只不过是套用了后世的产研一体化思路。嘿嘿，顺便我也赚点介绍费小钱钱儿。至于三姑娘岛，早在道观里就安排了市场—研发接口人。那条从市场需求对接、实验室应用研究，再到研究成果落地的通道，都被人家走通盘活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大盐商也算是反应快，就是不知道把他们拉上车会有什么效果呢？
王小楠蹦蹦哒哒回沈府去了。斋中唯留祖孙二人。许久，老人开口：“和离吧。”
“祖父！”
“他做的事，瞒不过盐帮的眼。”
“是。”
“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