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啊!”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圆润的脸,肉嘟嘟的,若不是有一只龅牙突出嘴唇,还算是一个美人,只是美人的目光里并无一点热量。
“这是哪?”
“你不会是一个跟头摔傻了吧?这是哪儿你都不知道了?”女人说话时,用手捂着嘴,刻意掩饰那颗龅牙。
“大霞,你……”
这个长着一颗龅牙的女人叫大霞,是他死去多年的媳妇,只是比他记忆里年轻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他满眼狐疑地抬起头,看到了多年前的猪圈,鸡窝,还有三间土房子……
“快起来!别在这儿装死!”女人用脚轻轻触了触他的胳膊。
“大霞……你!”他伸出手臂,挡住大霞的脚,说:“这……这是阴间?”
“是,不过阎王爷不愿意收你,嫌你太他妈的穷!”女人生气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听大霞的话里有话,起身离座,但他不敢回怼大霞,反而嗔怪他:“金九,也不怪大霞说你,你看看,好好的一桌酒菜都让你弄到地下了,四舅姥爷还没有吃好呢!”中年人说着,用力拽金九的胳膊!
“哥!你也在这儿?”
金九确定这是阴间,因为他的哥哥已经故去多年,只是比他记忆里年轻了好多。
“哥,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
“你竟说胡话,我还不到四十,能老成啥样?”哥哥板起脸,对金九这些着天不着地的话很是不满。
“一个跟头把魂儿摔丢了吧?”一位身材细高的妇人笑着弯下腰,露着满口脏兮兮的龋齿看着他。
金九轻轻道:“嫂子你……也在?”
他的嫂子没有接他的话茬,转脸看着大霞,说:“大霞,你别生气,金九不是有意掀桌子,是这桌子腿绊到了他的脚……!”
大霞脸上的怒色更重了:“没人说他是故意的,但你看,这一桌好好的酒席……
“他入赘到我们家可是一个草刺儿也没带过来啊,这刚进门就这样祸害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哥哥一脸尴尬,是啊,金九入赘,他这个当哥哥的按说怎么也该有所表示……
嫂子不想任由大霞借题发挥,有意岔开话题:“也是怪金九!好好的一桌酒席,四九老爷的刚吃到一半……”
金九一脸蒙逼,他慢慢爬起来,刚要走,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抻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麻绳,一头拴着他的脚脖子,一头拴着桌子腿……
而桌子底下蹲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一脸坏笑。
“小兔崽子,原来是你!”他骂了一句,忽然新仇旧恨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猛地拾起一只盘子扔过去。
哥哥一见,慌忙抓住他的手腕,说:“别……别……”
然而盘子已经出手,砸在桌子腿上,然后落地,啪!
大霞也看见了,这才知道是儿子冒的坏,但她不说儿子,却指责金九:“他只是个撒尿和泥的小孩子,你这么大人了,竟和他一般见识,我招你入赘,就是为了他,你刚入门,就对他飞盘子,今后你还不得扒他皮!我……我看这婚还是不结了!”大霞嘴像连珠炮,弯腰将儿子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气哼哼地往屋里走。
哥哥金昌一听,慌忙蹲下身,解开他脚踝上的绳子,然后拉着他去追,刚走到屋门口,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大霞,消消气,今天是金九的不是,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哥哥的话近乎哀求。
嫂子也在门外帮腔:“是啊,大霞,今天毕竟是你们两人的喜日子,老亲少友的还都在外面看着呢,别让人家笑话。”
门闩响动。
金昌慌忙推开门,然后用膝盖顶住金九的屁股,一用力将他顶了进去,说:“做人就得忍,别耍驴脾气!”
哥哥的力气很大,他噔噔噔奔进屋,迎面看见一张灿烂的笑脸,那是一幅明星挂历,挂历上写着1979年7月。
一九七九?这都过去四十多年了啊!金九如在云里雾里!
他记得村里拆迁,他被继子赶出家门,背着一卷破行李沿着泥泞的马路向前走,刚出南平坝,迎面开来一辆渣土车,渣土车开得特别快,非常有压迫感,他下意识地往路边躲……
车开到他近前,正好路面有一个坑,车身一颠簸,一堆渣土掉落下来,有一大块石头砸在他的额头上,随后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躺在马路上,大半个身体都被建筑垃圾掩埋……
一位身材健壮的中年人跑过来,那是他的继子,这个恶人跑到他跟前,只看了他的身体一眼,见他额头出现一个血窟窿,知道是万万活不成了,也不再看他,拉开车门,将司机抻下来就打,边打边假惺惺地挥泪喊爹!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他奶奶的,真他妈的会演戏!我已经被你撵出了家门,我死我活与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惜,下面的人好像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看来,这个牲口不但榨干了他的一生,到最后还要利用他的死讹一大笔赔偿……
他实在不忍看了,两眼一闭,只觉身体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向下落,结果,再睁开眼睛,世界便全变了。
“你光身一个人入赘到我们家,口袋比脸还干净,让我图你啥?不就是看你人老实,今后我们娘俩不至于受气吗?这可倒好,刚进门你就黑我儿子……”大霞开始数落……
这样的数落金九听了一辈子,所以默不作声。
大霞以为金九心里已经认错,脸上略微有了一点笑容。
门外的哥哥一看,长舒一口气,转身出门。
嫂子没有走,她一只肩膀倚着门框,一脸谄媚地看着大霞,等着大霞给金九立规矩。
她知道,作为上门女婿,一切都得听媳妇的!
果然,大霞开口了:“常言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光着身子入赘到我们家,我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在这个家里,我是老大,他是老二,大黄排老三,你在大黄后边,排老四!要不然你就光着身子来,还光着身子走……”
嫂子一脸疑惑,说:“大黄是谁?”
“我家养的一条狗!”
嫂子一听扑哧笑了,露着一口龋齿看着金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