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8年8月25日凌晨3点。
之前的二十天,在这个时间点,他都是还在沉睡中。
而在这一天,情况完全不一样。
这是他可以下病床行走的日子!
所以,今天,他早早就醒来,再也睡不着!
他异常激动!异常兴奋!却又异常悲哀异常悲愤!
5年!
1825个日夜!
他不知道有多少个白天和黑夜,自己不是在世界各地一刻不停地奔波;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自己不是在世界各大医院辗转流离;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自己不是在备受折磨和摧残中度过,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自己不是处于痛苦煎熬之中!
他不知道何谓真正的希望,对未来毫无真正的期待!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
所有的微笑,所有的柔情,所有的安慰,所有的鼓励……
都FK见鬼去吧!
他只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废了!完全地废了!
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什么备受万千宠爱,什么备受亲朋好友期待,什么备受万众瞩目,什么备受社会舆论颂扬……
都FK见鬼去吧!
一切的一切,在一夜之间皆化为乌有!
自以为生活充满快乐!自以为人生充满自由!自以为FK壮志凌云!自以为FK豪气万丈……
都FK见鬼去吧!
有的人曾经拥有一切,但失去的时候,至起码还拥有可以活动的身体,至起码还有一两根手指可以动,至起码还有眼皮可以眨一眨!
而他钟原红呢,五年来,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死又死不了,活也只是剩下生命垂危的肉身。
有肉身,如果没有意识还好说,但他却完全清醒,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有健康身体的感觉,然而,所有这些感觉,没有一样,没有一刻不是痛苦的!
古时候,有的罪人被送上断头台,有的罪人遭受炮烙之刑,有的罪人经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痛,有的罪人惨遭剥皮或五马分尸,但,他完全没有罪,却要把类似于炮烙、凌迟和剥皮等等刑罚的痛苦全都经历一遍又一遍!
数不清的濒临死亡之痛啊!
然而,在这样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社会,在治疗技术特别先进的时代,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从死神的手上被抢救回来。
接着又继续不知道是不是进入无限循环的折磨!
他恨太爷爷!
他们明明要把自己培养成继承人,为什么要亲手把自己推下楼!
他们明明要把自己推下楼,又为什么那么执着地一次次救活自己!
他们明明要给予自己一切,又为什么那么狠心地把所有一次性地剥夺走!
他不理解这一切!
不理解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躺在床上,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时而放声大笑,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嚎啕大哭,时而鬼哭狼嚎……
这天,因为日子特殊,由墨尔本和米娜一起值守。
他们打的地铺只有一张帘子相隔,但都不敢作声,也不敢让呼吸发出声音,甚至不敢动一下手指头,免得不小心发出一点声音。
在治疗钟原红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太理解钟原红的痛苦。
这一个凌晨,他们只能默默地在心里面长声叹息。
他们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钟原红,任何方式都无法抚平他的伤痛。
他们只能等着钟原红自己恢复平静,希望他把情绪全都宣泄出来,把多年积淀的怨愤都释放掉。
他们在心里也在压抑着自己,默默地闭着眼睛,默默地躺着,直到夜尽天明。
直到8点钟,习星的到来。
钟原红在心里对习星的态度,是两种极端。
一方面,自从太爷爷在那天早上跟他谈话的时候,跟他说了可能选习星作为继承人后,他对习星就本能性地产生极度抵触和反感的心理。
所以,他就把自身的怨愤,用激将习星的方式发泄在习星身上,以此来让习星情绪失控,从而让自己获得优越感或者优势。
用关月的话来说,就是“否定式反观”。
另一方面,自从开始恢复神志,便知道习星是结束他五年痛苦的大夫,让他的生命开始充满希望,特别是让他关于继承人的野心死灰复燃,比5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种极端的心态,总是在他的内心里斗争。当看到习星那么优秀,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去否定式反观习星,想把习星拖往情绪失控的深渊。
然而,当习星尽职尽责,怀着医者仁心的初心,丝毫不带私人恩怨地去帮他针灸治疗,让他欲仙欲死。他就又陷入对自己无情地自责之中。
这两种心态在他的灵魂里迅速成长迅速成型,总让他在习星面前表现出眼神阴晴不定,说起话来阴阳怪调。
所以,在早上8点钟这个查房的时间点,习星的到来,让他内在的状态不亚于病房外面的超强台风。
超强台风肆虐着外面的一切,而钟原红内在的超强台风,肆虐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块肌肉,每一根筋骨,以致于让他在习星的询问时,完全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肌肉完全不知所措,看起来似笑非笑,欲哭无泪。
让他突然收敛起肆意的发泄,变得沉默寡言。
当习星让那两名本来跟亨利搭档的护工进来,搀扶他下病床。
折腾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站稳。
但他莫名地对两名护工发起脾气:
“滚!我不要你们肮脏的手碰我!”
但他动不了,两名护工必须搀扶着他,让习惯扶着床沿站立。
当他可以扶着病床的边缘,可以开始练习挪动双脚的时候,他又对两名护工莫名地发起脾气,脸上肌肉带着似哭又笑的样子,喊道:
“滚!我不要你们肮脏的手碰我!”
此时,两名护工才稍微后退一点。
“你们给我FK再退两步,别碍着我!”
看两名护工退开已是远离的距离,他才又开始练习挪动双脚。
墨尔本不放心,想上前去搀扶,可是刚接近他,他也沉声地,极为严肃地说:
“不!不要!请——让我——自己来!”
然而,当他自己试着去挪动的时候,却完全做不到任何令自己满意的动作,反而是做出变形的姿势。
因为他的整条手臂也不大听使唤,半靠着半扶着床沿的样子跟完全趴着没什么区别。
他又悲伤起来,但他的自傲又把悲伤强行地压了下去,带着无比的愤懑,喉咙里发出“嗯——”的用尽全力的声音,整个脸憋得枣红,眼丝变粗,执拗地继续做着无用功。
习星示意墨尔本退后,然后他走上前,直到可以随时保护搀扶钟原红的距离,但没有做出任何想搀扶钟原红的动作,只是冷冷地说道:
“钟原红,如果你真不行,就承认不行!就别勉强自己。这里没人勉强你!而我,更不会同情你,只会看你笑话!大不了,给你多几次针灸!”
然后,冷笑着,看笑话似的站在那里。
钟原红似乎没听见,继续尝试挪动,但更加卖力,整个脸憋得几乎绛紫色,喉咙发出“嗯”的声音变得沙哑。似乎要把命运带来的所有屈辱,在将来的日子里,还给让他忍受屈辱的一切!
就在某一瞬间,他的一只脚开始挪动了,并借助惯性,另一只脚也跟着动了一点。
如此,几分钟后,他开始把脚挪得更开,动得更快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