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唐介带着涂白苹去到西北府衙。
七旬耄耋老人端坐高堂,紫袍金带,象简乌靴,涂白苹在心里赞了一句,不愧是封疆大吏,三品大臣。
高集见唐介领着一鲜眸玉腕,福相端严的女子进来,心里已有猜想,依旧在座位上坐着,并不起身。
“拜见刺史大人,问刺史大人安。”涂白苹主动出声道,随即施礼。
唐介也鞠了个躬。
高集瞥了一眼,“永嘉县主此时跑到府衙来,不妥吧。”
涂白苹毫不意外高集点出自己身份,就怕他不认呢。
“高刺史好眼力,现在站在大人面前的是永嘉县主,她请您将人撤走。”
涂白苹说完高集眼神带怒,似乎是被涂白苹颐指气使的样子惹到了,涂白苹立即上前几步,又道:
“作为条件,三日之内找出真凶!”
高集眼睛一眯,似有疑虑。
“永嘉县主一介女流,如何能破人命案?再说了,现在最有嫌隙的正是县主一行人。”
“高大人,我虽是女流,也知国法齐律,我朝律法规定三品以上及宗世子弟犯罪得由圣上亲裁,永嘉不堪,也是圣上亲封的三品县主,享禄六百石,高大人不敢进门抓人也是忌讳如此吧。”涂白苹不紧不慢道。
高集听涂白苹提起这,心下微恙,自己为天齐鞠躬尽瘁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三品上,眼前这小女子非宗族子嗣,轻轻松松得了个三品下,怎么不叫人心里带刺。
“哈哈哈,县主搬出律令作甚,本官只是担心县主查不出案件真相,到时候面上无光,反而落一个开脱的罪名。”
高集官场沉浮,哪怕心里再不爽,面上也是和和气气。
“高大人,三日之内若是找不出真凶,又无法证明我之清白,大人一折奏疏上报天子即可,我永嘉绝无二话。”涂白苹坚定道。
女子身姿挺拔,气势如虹,毫无惧意,高集想起自己那早夭的女儿,小时候找自己要糖吃的时候也是如此勇敢。
高集心一动,“三日便三日!”
涂白苹一喜,咧嘴笑道:“谢高大人!请大人将官兵们从我居所处撤走,三日后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唐介,你拿着本官令牌跑一趟,叫他们撤了。”高集道。
“是!”
于是,两人退下。
马车里,涂白苹与唐介对向而坐。
涂白苹闭目养神,唐介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半晌,唐介忍不住道:“县主不该如此行事,风险太大了,若是三日后……”
“所以!必须抓到凶手!”涂白苹睁开眼,眼神坚定。
“那乔如亮但凡见哪家小姐或妇人生得有些姿容的,就千方百计必要弄到手,若是有人报官,他就找泼皮无赖上门打人,想让他死的人不说千个,也得有百个,如何查起?”
涂白苹也知那乔如亮不是什么好东西,仇家肯定不少,但是牛大夫妻俩死了,证明乔如亮之死肯定不简单。
“你和乔如亮打过交道?”涂白苹问。
“酒桌上远远地见过几次,他是都护的亲弟,我只是高刺史的一个幕僚,我们两身份差太多了,我和他说不上话。”唐介道。
“你不喜他?”涂白苹听出唐介语气里淡淡的鄙夷。
唐介一顿,“县主应该问瓦城谁不讨厌他?”
涂白苹重重地看了唐介一眼,此人身上士人风骨还没被西北的风霜泯灭。
“这乔如亮每日在瓦城游手好闲吗?一点正经事都没有?”涂白苹又问。
“这乔如亮别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是行家里手,乔都护让他管着商道呢,与阜兹国商队打交道的事通通交给乔如亮了。”唐介道。
“我听说这几年只有官家可以和阜兹国做生意,那这个活是个美差啊。”涂白苹道。
“可不嘛,那乔如亮即便是没应酬,去酒楼妓院消遣都是记府衙的账。”唐介道。
涂白苹在心里骂了一句国之蛀虫。
两人说真说着到地了。
“哪里来的马车?走走走!”两名士兵看到马车,立马过来呵斥。
唐介推开车门道:“是我”。
为首那人略有为难道:“唐公子,此处当真不可以停车,您往别处去吧。”
唐介从怀里掏出令牌,“武大,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个叫武大的士兵一看,立马双手握拳,低头行参见礼。
唐介跳下马车,“高大人有令,命你速速将人撤走。”
“是!”
一眨眼的功夫,武大将人全部撤走。
涂白苹一直在马车里没出来,只是听着声音。
“县主,人都撤了,您可以出来了。”唐介挨着车门道。
涂白苹闻言推开车门,或者外头一个士兵都没有。
这时,崔八烟儿墩儿等人跑出来,一见到涂白苹,都兴冲冲地围了过来。
“小姐,这一天一夜太难熬了,担心死我了。”烟儿紧紧地握着涂白苹的手。
墩儿眼里含着泪,一副如获新生的样子。
“没事了,就是误会一场,你们几个是不是一夜没睡,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涂白苹道。
墩儿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别说我们了,就连小六子他们都睡不着。”
说到这,墩儿看了看,没见到小宝,忙问道:“小宝呢?怎么没和小姐在一起?”
涂白苹笑道:“别急,崔四等会就带他回了。”
崔八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眼睛却在打量涂白苹身后的男子。
“小姐,这位是?”烟儿问,视线也看向涂白苹身后。
“这位是唐介唐公子,这些士兵能这么快撤离多谢了唐公子帮忙。”涂白苹道。
“谢唐公子援手!”烟儿、墩儿齐刷刷道。
“不客气,是在下该做的。”唐介温润一笑。
“别愣在这了,都快进屋吧。”崔八道。
唐介朝涂白苹拱拱手,“介先告辞了,县主若是需要在下,可以派人去柳厚街传话,随时候命。”
涂白苹点点头。
唐介告退后,涂白苹一行人进了门。
涂白苹让烟儿三人先去洗漱一番,自己来到三个小孩的院子。
小六子正在发呆,一抬头瞥见一个身影,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忙冲里屋喊道:“虎子!苹姐姐回来了!”
随即,小跑着到涂白苹身边,和涂白苹一同进门。
屋里,虎子听到声音,立马扶着椅子起身,一抬头就看到涂白苹跨进门,于是喊道:
“苹姐姐。”
涂白苹目光落到虎子的脚上,问道:“虎子你脚怎么样了?”
虎子目光微闪,“无碍,过几天就好了,现在就能走了。”
说完似乎怕涂白苹不信似的,果真走了几步。
“虎子!你干啥!你昨天晚上还疼得直叫唤呢!”小六子出声道,说着就把虎子扶到座椅上。
涂白苹目光不留痕迹地划过虎子,“逞什么能,好生养着,脚废了可是大事!”
涂白苹又嘱咐了几句,往自己院子里走,正巧碰到崔四带着小宝回来。
涂白苹让崔四送完小宝来找自己,涂白苹昨日就和崔四商量了,今天两人分为两路,涂白苹去见高刺史,崔四先去打探乔如亮死亡原因,最后接上小宝回来。
涂白苹回到自己房内,心思却在虎子的脚上,那日在老蔡沟,夜里虎子突然被蛇咬了,连夜请了村里会岐黄之术的老先生诊治。
那老先生还感叹说他们村好多年不曾出过这事了,以前的确是有过大蛇为害,昼吐毒雾,行人中毒的情况,后来村里在漫山遍野洒满了药粉,整整弄了十来天,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毒蛇咬人的事件。
涂白苹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虎子在老蔡沟被毒蛇咬,乔如亮最后去的地方是老蔡沟,怎么就都和老蔡沟挂上关系了呢。
崔四进来,涂白苹才收了心神,问道:
“乔如亮死因为何?”
崔四说:“他身上共有刀伤六处,奇怪的是,伤都不在要害。”
“所以他是被淹死的?”
“不好说,鼻腔口腔格外干净,似乎是有意为之。”崔四道。
“仵作手书上写得是什么?”
“写得流血身亡。”
涂白苹眉一挑,“溺水之人,死前会呼喊挣扎,鼻腔口腔里会混入大量泥沙,乔如亮腔恐内没有,身上的刀伤又不致命,仵作居然认定为流血身亡,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小姐说的极是,只是有一点小姐忽略了,那就是西北降雨量一直很少,护城河的水位不过没过成人的小腿肚,那乔如亮怎么会淹死在护城河里呢?”崔四道。
涂白苹想了想,觉得崔四说的也有道理,瓦城的护城河上游正是在老蔡沟,刚到老蔡沟那日,就见到村里的小孩在河里玩水,水深不过齐小孩腰部,对于一个成人来说,实在不足为惧。
“如此说来,这乔如亮还真是先受了伤,然后失血过多而死,官府说他最后去的地方是老蔡沟,难不成是倒在了护城河的上游,后来暴雨一来,将其冲了下来?”涂白苹自言自语道。
“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最大,只是不知牛大和他媳妇被杀和乔如亮死亡有何关系?”崔四道。
“这样,你去查乔如亮与阜兹国商队的事,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然后让崔八去一趟老蔡沟,查一查牛大一家被杀的事。”涂白苹道。
“是!”
崔四转身,又被喊住。
“崔四,你去把虎子带来,我有事问他”,涂白苹迟疑一下,又加了句,“他脚不方便走路,你背他过来。”
崔四以为涂白苹是想批评虎子,因为是他让小宝一个人去报信,忙说:“小姐,虎子这次真的没错,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干。”
涂白苹横了崔四一眼,“还不快去!”
崔四收了嘴,飞快地把虎子带来。
临走前还想替虎子说好话,又挨了涂白苹一记眼神,只好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虎子,闪出了门。
屋内安静至极,涂白苹在想怎么开口,虎子在想如何回答。
好一会儿,虎子忍耐不住,问道:“苹姐姐找我来可是想问老蔡沟之事?”
涂白苹没想到虎子会主动提,于是顺着话说:“那日你说你去如厕被蛇咬了,据我所知,茅房虽背靠山林,但还有些距离,先不说你为何会被蛇咬,你能说一下为什么你刚包扎完又往那个地去了麽?”
虎子心一惊,难怪那天自己觉得背后似有有眼睛盯着自己一般,原来是被发现了。
虎子道:“我那天如厕完,拎着灯笼往回走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个人喘着气躺在山林里,我想凑近一看,结果被蛇咬了,包扎完我再猫到那去看,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为何这么多天一直不说?”涂白苹眼底翻滚起怒意。
“第一,我不确定我看没看有眼,第二,我怕这事有麻烦,会让大家惹祸上身,因此一直不敢说。”虎子道。
涂白苹幽黑的眼眸静凝着虎子,“你知不知道牛大夫妻两双双被杀。”
虎子神情开始崩裂,错愕道:“牛大一家因此而殒命了?”
涂白苹不确定牛大夫妇被杀和此事有没有关联,但直觉告诉自己是有关联的。对上虎子迷茫的双眼,涂白苹突然有些不忍,只道是:“不确定,但是你若是早点说出来,也许他们能逃过一劫。”
虎子垂下头,漆黑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虎子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涂白苹,“苹姐姐,你一定能找到杀气牛大夫妻的凶手对不对?”
涂白苹重重地点点头。
虎子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后又道:“此事终归有我的错,我也想尽一份力,昨天官兵们包围院子,说我们涉嫌人命案,我就一直在回想我在老蔡沟被蛇咬的事情,
我现在可以确证,那日那个人出现在牛大后山上时,胸脯还在起伏,所以人那会儿还没死。另外,那条蛇似乎是冲我来的,它是从山上对着我扑过来的。”
涂白苹眸色一沉,“你是说那条蛇是躺在地上那个人放出来的?”
虎子闭上眼睛又回想了一下,认真道:“是的!”
涂白苹心想,若是这样,那就解释了为何老蔡沟突然又出现了蛇,这蛇压根不是老蔡沟的,是那人带来的,现在唯一要确认的是虎子看到的那个人是乔如亮。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麽?或是其他征兆?”
虎子摇摇头,“夜色太黑,我都不确定那里是否躺着个人。”
涂白苹道:“知道了,我喊人来背你回去。”
“苹姐姐,对不起。”
涂白苹出门,听到虎子闷闷的声音。
女子温柔的声音响起,“不怪你。”
虎子瞬间酸了鼻头,弯下了脖颈,再抬头时,门口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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