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一声沉闷的命令从杨玖辰身后响起,
杨永继站在前院会客厅的廊檐下,手里拿着一本账本,面无表情地叫住了正要出门的杨玖辰。
“父亲,有何吩咐?”
杨玖辰转过身来,明知故问一般回了杨永继一句,便盯着他不再说话。
杨永继也不恼,合上手中的账本,熟练地操着气定神闲的语气数落着杨玖辰:
“越发浪荡没个样子,湛院长教给你的礼都到哪儿去了?”
“穿成这样是真要和镖局的那群粗人称兄道弟了,不让你修行,你就和那群走砥仙之路的武夫混在一起,是想拉玖卿和你一起送命吗?”
“赶快把你养的那个畜生给我找回来。”
杨玖辰眸光收敛几分,心若静海,望着廊檐下的杨永继,淡淡的回话:
“父亲,”
“凝魄花真的能救玖卿的命吗?”
杨永继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说到底,他早年也是行伍出身,自从长兄杨永维战死后,他携家带口好容易从叛乱初定的蜀州南水县回到雁州老家,辞了官职,又苦苦寻了凝魄花为自己的孩子续命,把杨家在雁州的产业经营的井井有条。
十九年过去,他那浪荡子儿子却在质疑他的努力,这是杨永继唯一无法忍受杨玖辰的一点。
杨永继胸廓起伏,声音高了几分:
“敢质疑起老子来,要是真有更好的办法,你觉得我给玖卿找不到吗!”
“还是说,你有什么能根治的办法,那拿出来啊!”
杨永继发完话,也不等杨玖辰开口,便转身甩袖进了会客厅。
杨玖辰也不多做辩解,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自己的父亲。或许是时机不到,又或许是下意识的像杨永继防着他一样提防着。
杨玖辰从未在父亲的眼中看见过自己……不过他现在倒也不求父亲眼里能有他了,因为他已笃定,自己迟早是要出这雁州的。
未时五刻,清水楼一楼
“得,此地果然不比京城琼都”
“这一进雁州城,严大人就让我们来点戏,没想到人家现在还在休息。”
“那「风雨戚」真有这么好?我看无非是沾了宝光轩的光。”
“也不知等到了青州,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哎,我说,你知道这雁州最水灵的姑娘在哪个坊里吗?我在雁州没有亲戚,也不知这雁州好玩儿的地方都在哪儿。”
穿缎面制服,脚蹬一双干净的素面皂靴的侍从,四处张望着清水楼里的陈设,口中还喋喋不休的和身旁的一袭白衣说着话。
…………
眼见自己身旁的那袭白衣全程沉默,侍从再抬头一看,那袭白衣脸上表情倒是平常,但是眼底的不耐烦却好像快要溢出来了。侍从便耸耸肩,不再言语。
等耳边安静了下来,白衣冷冷的对着侍从说道:
“还是要机警些,别忘了你身上现在带着什么,如果不是要来一趟这里,你我早就在驿馆安顿下来了。”
侍从眼珠子咕噜几圈,用胳膊肘戳了下身旁的白衣,调笑道:
“那你是嫌严大人的安排有问题?”
白衣脚步不停,依旧警戒着周遭,却扭过头去,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假笑:
“林一,你小子应该是个人吧,可不比那灵族,即便化了人形,一刀斩了头还能活。”
“护好你身上的东西,出了问题你的一颗头可不够砍。”
严大人怎么就带了这么个侍从去青州赴任,这小子到底哪点好……
名叫林一的侍从被身旁的白衣唬了一下,果然安分很多,紧紧地跟在白衣身边不再聒噪。
清水楼外,街上各式商贩夹道叫卖,人潮来往不歇,侍从林一和白衣已经走到了清水楼的门口,马上便要汇入人潮中。
这时往西望去,清水街的尽头却变得有些异常嘈杂。白衣循声往西看去,只见远处的街头上,大小编萝、土鸡野鸭齐齐飞到空中,中间还夹杂着菜叶之类的东西,之后便是一群手拿锹镐的百姓气势汹汹的直奔清水楼而来。
白衣隐隐间觉得不对,一把将侍从林一推回清水楼后,他深吸一口气,将戴在左手食指上的玉戒转了一圈,一根暗针随即扎进手指。紧接着,白衣并了双指朝自己眼前抹了一轮,口中念诀道:
“付灵,鹰目!”
白衣立马便看见跑在百姓最前面的,是一只野猫?他皱眉再细望去,那只“野猫”尾长曳地,四肢粗短,毛色灰棕夹黑,双耳钝圆,眼中绽着青光,瞳孔显然是,圆的?!
兔狲?
这只兔狲刚开了灵窍?
那就收了它!
就在白衣思忖时,那兔狲已经蹿到了清水楼前。吵嚷的百姓们也紧跟着围到了清水楼跟前。
“抓住这个猫崽子!”
“容玉绣坊新进的绣品也被它撕了!”
“我下了一个月的鸡蛋啊,全碎了……”
“叔,蛋能是你下的?”
“哦,那除了蛋,我的鸡鸭还被这小畜生给惊跑了……”
白衣耳边又变得嘈杂起来,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抬眼环顾一圈百姓:“各位乡邻,这兔狲就交给我吧。”
被白衣锐利的目光扫过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就等着看这穿着文雅的人如何逮住这野猫了。
蹲在白衣对面的兔狲忽然平静了下来,开始慢条斯理地舔舐自己的前爪,看都不看白衣一眼。
白衣暗暗地把左手玉戒中的暗针扎得更深,双目几乎要变成鹰眼的颜色。
正在此时,对面的兔狲不知是闻到了血腥味还是感觉到了白衣目光的异常,忽然炸毛,喉咙中发出嘶嘶声,竟一跃而起,借着立在清水楼前的木招牌跳上了清水楼二楼的房檐。
白衣见状,毫不迟疑的一蹬地,也轻轻地跃上了房檐。
楼下围着的一圈百姓都抬起头来,看着一人一兔狲在清水楼二楼的房檐上对峙,简直要比前日清水楼内看折子戏的人还要聚精会神。
白衣一边紧盯着兔狲,一边开始慢慢靠近它。某一瞬间,白衣眼前一花,对面的兔狲身形一凝,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常。
白衣立马向对面的兔狲掷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铁球,那铁球在兔狲头顶炸裂开来,变成一张密网,直直扑向兔狲。
“啊——————叶扬!!!!”
“我头没了!!!!!”
密网扑向房檐上的兔狲时,清水楼一楼却传来侍从林一的惨叫声。
房檐上的白衣叶扬闻声心中一惊:刚开灵窍的兽类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动灵力分身吗?这简直不可能!
不过叶扬眼见自己抛出去的密网扑了空,便从二楼房檐一跃而下。
正当他要推门进清水楼一楼一探究竟时,侍卫林一鼻涕眼泪一抹一大把的推门而出,跌跌撞撞的跪倒在地:
“那个小畜生他叼走了我的包裹啊”
“叶扬你不是御灵师吗,你不是刚升了灵契境吗!”
“怎么连只猫也抓不住啊!”
“我的头,真的不够砍啊————”
白衣叶扬看着侍卫林一,默然无语。这时二楼房檐上传来一声娇兮兮的猫叫声,叶扬抬头望去,只见那兔狲脚下散落着一只包裹,正是林一胸前护着的那个。
仲春微风拂过,从二楼房檐上赫然飘下一块儿绯色的绫罗布片来,正落在白衣叶扬的面前——
那块绯色的布料上赫然锈着的,是狮子的鬃毛。
二品武官的官服,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只兔狲给撕碎了。
叶扬闭上了眼睛,从袖中召出一把光秃秃的刀柄,杀气腾腾的指向房檐上恬静淡然的趴卧着的兔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