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风雨戚」首演已过去三日。这三日内,杨玖辰每天都来城东双霖会馆找冯钰棋吃茶说话。
第一日,杨玖辰提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便来了。
杨玖辰来时正值午后,冯钰棋正坐在会馆外的茶棚里拆一封书信。
就在杨玖辰提着剑将要拐到城东大街时,冯钰棋所在的茶棚里忽然吹起一阵凉风。
凉风过后,一根红色的鸟羽在半空中兀自出现,打着横飘到了冯钰棋手边,变成了一封书信。
“冯先生!”
穿一身黑色劲装手提锈剑的杨玖辰大步流星的走向茶棚。
冯钰棋抬眼看了看杨玖辰,又看了看他手中没有剑鞘的铁剑,手中拆信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杨玖辰走到近前,把铁剑放在桌子上,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冯钰棋对面,全然没有了昨晚穿月白色深衣时的那份矜贵。一身劲装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倒有几分侠客的味道。
这小子是杨家大公子吗,今天又换设定了?这怎么穿的跟走镖的人一样。
冯钰棋心中升起疑惑,却不去理会杨玖辰。而是专心的看着手中信件的内容:
阁主亲启,属下红玉已调用唐阁分散在雁州的暗子探查了和杨玖辰有关的所有信息,现敬呈给阁主。
杨玖辰,字凌华,大辰万象元年春,出生于蜀州南水县,和胞妹杨玖卿是双生子。
同年秋,兄妹二人随父亲杨永继和母亲文玉晗回到位于雁州的杨家老宅,十九年来未出过雁州。
杨玖辰父亲杨永继在杨家排行老二,伯父杨永维在南水县诛叛战中战死。
当时杨玖辰的伯母即将临盆生产,得知消息后大病一场,生下女儿杨玖钰后便去世了。杨玖钰便由叔父杨永继抚养长大。
杨永继从南水县回来的第二年,正妻文玉晗病逝,妾室魏氏给他生了个儿子,名杨玖陵。一年后,杨永继扶正魏氏,之后杨家四个孩子都养在魏氏膝下。
两年前,杨玖陵跟随杨家在朝为官的旁系族亲去了京城琼都,现在国子监求学。
平日里杨玖辰和两个妹妹关系甚好,与远在京城的杨玖陵亦有稳定的书信来往。
关于杨玖辰还有几条逸闻,真假难辨,且一并告知阁主:
杨玖辰在周岁抓周礼上,把杨氏族老为他准备的毛笔,银锭,书卷,算盘,宝剑,糕点摸了个遍,最后一样也没拿在手中。
开蒙时,杨玖辰心思从不在书本之上,不是看着窗外发呆,便是把书翻得哗哗作响。
但是每次先生罚他,他便指哪里背哪里,从未出过错,到后来甚至当堂纠起先生的口误来。
再大些,家人让杨玖辰拜了雁州浩然书院院长湛枢,也就是照泉先生为师,他便在照泉先生门下求学至今。
如今,杨玖辰每天给母亲问完安,卯时便会离开杨府,去浩然书院听学。
不过杨玖辰通常半个时辰后便会从书院后门离开,之后去处不定。
有时随便在哪个衙门堂口的柳树下枯坐一日,有时骑马到城西郑屠肉铺和老板聊天,有时去脂粉铺提些胭脂便拐去了勾栏院…………
“昨夜在清水楼茶室下杀帐的人意欲何为?”
“先生可有头绪?”
杨玖辰见冯钰棋把信折回去收进了袖子,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
“阿水,阿水!给我这桌再烧一壶开水来。”
杨玖辰忽然粗着嗓子喊起了打点茶棚的名叫阿水的年轻人来。
拎着短嘴陶壶急慌慌跑过来的阿水盯着杨玖辰的脸,旋即放松了姿态。
“呦,原来是凌镖师。”
“今日有空来我这儿歇脚了?几时又要离开了,下次能出雁州吗?”
“您这只和我要一壶开水吗?连茶叶末儿都不要?”
“我瞧您也是有位贵客要招待的……”
阿水略带戏谑的朝冯钰棋那边努了努嘴。
“阿水,我让你掏甘露茶你掏的出来么?!”
“我前日走镖刚回来,得了些蜀州甘露,今日来便是与冯先生共品的。”
“还不快去烧水。”
“那托您的福,我今日也能见识见识这蜀州甘露的模样了。”
“凌镖师、冯先生稍坐,开水马上就得!”
冯钰棋饶有兴味的看着“镖师”杨玖辰和茶棚主人阿水有来有回的说着话。
见杨玖辰把目光重新移回到自己身上,冯钰棋正了正身形,淡淡的开口:
“大公子对自己的身份有疑问?”
“虽说青州毗邻雁州,但先生是第一次来雁州吧。”
“青州四方阁的阁主,您是为了什么来到雁州?”
杨玖辰并不接冯钰棋的话。他一边反问冯钰棋,一边从怀中探出一个牛皮纸包,放在桌子上。
看来这小子咬定我是从青州来的了。他又为何会直接猜我是四方阁阁主?
“大公子猜的对也不对。”
“我的确是青州四方阁的人,可我也只是个连阁主背影都没见过的小角色。”
“连体会阁主威压的机会都没有。”
“噗…”
杨玖辰俊朗的脸上憋着笑,显出几分符合他年纪的顽性。
“阁主,您不必如此辛苦遮掩了。”
“我想阁主您来雁州的原因,就在您怀中那只加了封印的锦囊里。”
这小子果然还在对我藏着掖着。那我只好先卖给他点什么了……冯钰棋心中暗想。
“昨夜在清水楼,大公子不是好奇我的真容么?”
“此地多有不便,一会儿我尝了大公子的甘露茶后,还烦请大公子带路。我正想去拜访照泉先生,到时我们便去照泉先生的浩然书院说话吧。”
四方阁阁主竟认得老师?也好,就用这机会探一探四方阁对雁州到底了解多少。
对面的杨玖辰托着腮想了想,开口说道:
“那就依先生所言。”
说话间,茶棚主人阿水把一壶滚烫的开水拎到了桌上。又另拿了两只白瓷茶碗,揭了盖,摆在杨玖辰面前。
杨玖辰拿起桌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靠在桌角左侧,然后去拆桌上的牛皮纸包:
“阿水,离那把剑远点儿,到这边帮我泡茶。”
阿水听到凌镖师喊自己,忙不迭的转到杨玖辰的右手边。
他实在是好奇蜀州甘露的模样和味道。只见桌上被拆开的牛皮纸包里放着约莫一两茶叶。
那茶叶片卷曲,透过表面浮着的一层白绒隐隐可见柔和的绿色。阿水凑近一瞧,干茶的香气便已经让他宛若置身幽谷。
阿水熟练地取了茶叶到盖碗里,直接倒满热水,盖了盖儿便把两只茶碗推到了二人面前。
“阿水,你倒是识货,竟然知道这茶不必去洗。”杨玖辰含着笑打趣道。
“凌镖师,我这茶棚好歹支了五六年了,您这蜀州甘露是我见过最鲜的茶,鲜的不像凡物,洗茶反而糟蹋。”
“那我这杯茶你便尝尝吧。”
“这……平时也就算了,今天这茶我可不敢喝。”
“有什么不敢的,你看冯先生不正喝着呢。”
冯钰棋抿了第一口蜀州甘露,茶汤柔润入喉,满口甘醇清香久久不散。
“此茶,九州中最有灵气。”
听冯钰棋如此夸赞,阿水回头看见杨玖辰伸手做出请的动作,便端起茶碗,喝了起来。
一口茶下肚,阿水觉得自己仿佛吃醉了酒一般,眼前尽是芳菲烂漫,清泉环绕。
等他回过神来,杨玖辰和冯钰棋已经走出了茶棚相伴而去。
“阿水,我想那碗茶能抵过今天的茶钱了吧,再加上桌上的蜀州甘露,今日你可是稳赚了。”
一身黑色劲装,提一把锈剑的杨玖辰和穿天青色襕衫负手踱步的冯钰棋拐过街角,消失在阿水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