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大辰国,雁州
“宝光轩不愧是都城梨园之首,竟然舍得把新折子戏放在我们雁州首演!”
“你知道什么,这新的戏折子可是大公子淘来捐给宝光轩的。「风雨戚」可不就得在咱雁州首演。”
“你们谁知道这次「风雨戚」的本子是哪位剧作大家写的?”
“冯钰棋”
“……谁啊,没听过,这些年好的折子戏层出不穷,却总是由这样籍籍无名的新人写成,说来也是件怪事。”
雁州的清水楼今日人满为患。
只因整个雁州最显赫的世家大族杨家,请来了都城名气最旺的梨园大家,要在雁州最大的戏楼清水楼,唱一出全新的折子戏。
清水楼的大厅直通二层,天花板上有一描花藻井。大厅中央宝光轩的玉台在昨日就已搭设完毕,只等酉时六刻开场了。
宝光轩玉台正前方设了一阶高的柳木矮台,上面的雅座已座无虚席。
“一想到今日买来这出好戏的大公子不能到场,我就替他惋惜。”
雅座上,一位锦衣公子正端着热茶和自己的侍从说话。他的右侧端坐着一个白面无须,穿天青色圆领襕衫的男人。
男人的手指正在桌上的茶杯盖上打圈,眉舒目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清水楼大厅中央的玉台上,从帷幕后走出一个推木架的小厮。
木架上挂着一面红绸装饰的半人高的大锣。小厮推着木架在玉台中央站定,“锵”的敲响了大锣。
看客席上为之一静。
“各位梨友,「风雨戚」现在开场!”
“大公子为让诸位尽兴,更是请来了咱们雁州的一位名角儿和宝光轩的大家连诀登台。”
“各位梨友,且看好戏登台吧!”
小厮向着看客席位深深的拱手弯腰后,推着木架退到了帷幕后面。
大量的烛火和特设的镜子照的玉台亮如白昼,乐师敲起密集的鼓点。
一名丑角歪戴纱帽一步并三步的踏到台前,怀中护着一块脸盘大小的残破玉璧。
丑角朝着台下挤眉弄眼一下,便开始在玉台上来回踱步,嘴中还念念有词。
“诸君~诸君可知这玉璧是何物?”
“嘿!玉璧自然是玉璧~”
“而这玉璧~”
丑角边说边把怀里的玉璧双手捧出,来来回回的给台下看。
“这玉璧!是我的锦绣前程啊~”
“肖玉~肖大人半月后便可扳倒他的胞弟肖宇~”
“而那金菱公主~啊哈哈哈哈哈哈~~”
唱完这句,歪戴纱帽的丑角把玉璧重新护回怀里,还用宽袖掩住胸口。
丑角藏好玉璧后满脸堆笑的耍起了帽翅。他先是只让一侧的帽翅上下闪动,另一侧的则不动。
“那金菱公主自是肖玉大人的了~”
“新国~新君~新后~~”
“我便是开朝首功之臣~~~”
丑角左右两边的帽翅开始同时上下轮转,而后一边向上轮转,另一边则向下轮转。微弓着身子的丑角护着怀中玉璧,摇着帽翅大笑着退了场。
热场结束,台下看客满堂喝彩,兴致已被尽数勾起。
雅座上,穿天青色襕衫的男人抿了口热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旁侧的锦衣公子正直起身板,兴奋的摇扇喝彩。
帷幕降下又升起,玉台上的布景是金銮殿。
一个穿布衣的小生踱步登台。他唱道自己是臣子肖玉,日前已拿了胞弟肖宇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的铁证,并将铁证亲手呈给了天子。
而现在那肖宇已经下狱,他培植的党羽也都被控制。
如今肖玉一身布衣上金銮殿,是来向天子替肖家求个周全的。
肖玉和肖宇是双生子,二人父母去世多年,兄弟二人过了弱冠之年后先后入仕。二人一文一武,肖家因此起势。
而今肖宇一步踏错,让肖家瞬间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肖玉大义灭亲,现在又上殿再请自身之罪。只愿天子能恩准肖家举家离京,到北荒永居。
“草民~草民肖玉特来向陛下请罪!”
“长兄如父~草民肖玉胞弟肖宇入朝为官却不思替君分忧,反而失了本心,拉帮结派,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肖宇叫草民一声兄长,草民却没能以兄长身份教导好胞弟,草民有罪!”
玉台上,扮演肖玉的小生唱功深厚,字字泣血般的向天子剖心坦白着。
“准!”
天子留下一字,起身甩袖退场。
密集的鼓点再次响起,玉台上布景转换。
一个戴枷武生坐在破烂草席上,双目紧闭。武生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肖玉~我的兄长,如此你便不再是我的兄长了!”
“肖玉你身为文官,却屡次借探亲之机到访军营。原以为是兄弟真情深~”
肖宇起身抖了抖脚镣继续唱道:
“如今我已知晓你的算盘,你若欲翻天,我便应战!”
戴枷武生将马尾长发往身后一甩,大喇喇的在玉台中央站定。
“我身在狱中,想必你肖玉早夺了虎符,料定我肖宇已是万事皆休~~~”
“金菱公主~~~我心念你,不日那肖玉定以你为旗翻覆天地!”
“金菱公主~~~我心安你,未雨绸缪终见效,金菱岂是池中物!!”
“今夜我便出这牢狱!”
“金丝笼中,金菱护玉璧,吾便破了笼门,助你复返自然!”
戴枷武生肖宇昂首阔步退到了幕后。
帷幕再升起时,玉台中央一个娇小的身形孑然独立。
玉台上的花旦穿一身鹅黄色宫装戏服,插满头珠翠,眼波似水,丹唇微启。
花旦莲步轻挪,抬起一双含情目扫过全场看客,旋即开口唱起词来。
“我金菱纵是怀玉其罪也待事后再论~”
雅座上穿天青色襕衫的男人忽然将身子微微前倾,他怔怔的望着玉台上顾盼生辉的花旦,耳边再也听不到那如莺燕和鸣般宛转悠扬的唱词声。
“障眼法?”
“不,是更高阶的术法!”
“这花旦真正的身形是……”
青衫男人眯了眯眼睛,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和躁动,心中快速地分析起台上的花旦。
此时看台上的惊呼声忽然此起彼伏。
青衫男人旁边的锦衣公子更是激动到险些站起来。
锦衣公子将手中的扇子狠狠合上,口中轻声疾呼:“叠玉!台上竟是我们的雁州明珠,叠玉花旦!”
“不愧是大公子,竟然请来了轻易不登台的叠玉花旦!!”
旁人的一声声感慨让青衫男人眼中的疑惑更甚。
“这九州竟有比我通(前)透(卫)之人?难道不过四十年过去,又有同我一个‘来处’的人出现在这九州世界?!”
玉台上,肖宇已经破狱而出,和叠玉花旦扮的金菱公主成功会合。
此时金菱公主穿一身干练衣服,手拿软剑,细眉微皱,周身散发出淡淡的杀气。
乐师敲起重鼓,扯起帆布,将木箱中的黄豆摇得震天响。
玉台上,风雨骤至。
扮肖宇的武生和扮金菱的叠玉在玉台上身姿轻盈的腾跃而起。
金菱公主檀口微启:“肖将军!你我共破这杀阵!”
乐师拟出的风雨声响愈发急促,而后戛然而止——肖玉手下的杀手翻着跟斗离场而去,玉台上的将军和公主相视而立,帷幕落下,一折戏终。
“妙啊,真是一折好戏啊!这冯钰棋日后必定成为名震大辰的剧作大家!”
“郝兄,没记错的话,你去年也说过一样的话。”
“不过你去年夸的好像是个叫……对对对,叫司马甲的人……”
“……………”
清水楼大厅内爆出的喝彩声在街上也能听得到。宝光轩素有谢幕的习惯,不过因为叠玉花旦不是宝光轩的伶人,所以谢幕时叠玉大抵已经在后台卸妆。
青衫男子在帷幕落下后便起身离席,静静地站在玉台的楼梯处。
两刻钟过去了,果然没有娇俏姑娘从玉台上下来。
噔噔噔!
青衫男子循声望向玉台,看见一个小厮打扮的约摸二十岁的高个子年轻人正踏阶而下。
年轻人穿一身褐色短打,头上戴着软帽,手里抓着一条粗布巾。再往脸上看去却是眉目俊逸,气度不凡的模样。
…………
他顿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在玉台下盯着他的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不慌不忙的向高个子年轻人拱手作揖:“冯钰棋拜见大公子……”
高个子年轻人眉头一拧,旋即笑出声来。
“冯先生不必拘谨,请随我来三楼茶室一叙。”
清水楼三楼茶室内,小厮打扮的大公子正在吩咐下人烹茶。冯钰棋则端坐在椅子上,表情淡然。
“月前买先生的戏折子时,没能见到先生,甚觉遗憾。”
“不成想今日「风雨戚」首演才是我和先生见面的契机。”
大公子嘴角勾出笑意,他扯了扯自己褐色短打的袖子,向冯钰棋解释道:
“冯先生不要见怪,今日我以书信请来叠玉姑娘助兴前,也未曾有机会见到这位花旦。”
“为了一睹芳容,我只好出此下策。先生稍坐,我去换套得体的衣服来。”
穿一身月白色深衣,腰系黑色皮带的杨玖辰身形更显昂藏挺拔,贵气逼人。他入座后,不等冯钰棋开口,便开始重新介绍自己:
“冯先生,我便是雁州杨家大公子,杨玖辰。”
冯钰棋颔首,目光定在杨玖辰脸上。
他略作犹豫,还是试探性地说出了那半句好几十年都没机会再说出口的话:
“宫廷玉液酒…………”
对面传来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