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文悦的女孩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大夫从ICU病房出来的时候,文悦的父母扑倒在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着对大夫磕着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救了我家闺女!”
大夫搀扶起老人,叹了口气说:“危险是暂时度过了,但是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主要是头部受到重击后有颅内出血的情况,好在没有伤到脑干,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过两天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后,家属就好好身边照顾着,一定会醒来的。”
大夫姓王,是卢老总特意从大京城里请来的脑外科专家。
卢老总说了,无论如何美丽湾对此事全权负责。
“本指望着美丽湾能在今年年底上市,怎么我才离开两个月,竟能发生这样的事呢?“卢老总显然很生气,而他的生气很大的原因来自于他对我管理不善的失望。
当卢老板见到女孩父母,见这对老人哭喊着还他们一个完整的女儿时,卢老板说:“我一定请国内最顶级的专家,给孩子治好,这是我们公司的管理不善。为此,我要我的副总引咎辞职。“
我无奈,只得辞去了工作,回到了那个家。那个家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再去过了,仿佛它离我很遥远,它已然与我无关。但两个月之后,我又回去了,因为那是我在南越国里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天空乌沉沉地压了下来,好像我抬手便能将其戳破一般。风像极了人来的疯子,忽而狂魔乱舞起来,瞬时之间将去往那个家的泥石路上,铺了厚厚一层断枝碎叶。
我抬手划过天,手指触到一丝凉意,我想南越这是要换季了吗?我想不如直接来个冬季吧,我实在是太想念白雪皑皑的大宁国了,那冰封的世界,除了纯净的白,还有火一般热的炭火和笑脸。
我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家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三个孩子都齐齐放下手中的筷子,张着油亮亮的小嘴,看着我。保姆双手擦着围裙,惊喜地眯着笑眼,嘴里一个劲地喊着:“先生回来了!先生可回来了!“她走过来,接过我手上的包,说:”先生,你可回来了!“
这个家是这个勤快的女人,这两个月来的杰作。
我快速扫视了一遍屋内,确实有一种改天换地的面貌,我说:“辛苦你了,阿姨!“
我走进里屋时,经过那块破旧残缺的镜子,我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那块已经擦得锃亮的大立镜里发着光。
人的气质与生俱来,只要天时地利人和,属于江郝宇的所有一定会如影随形而来。短短两个月,江郝宇完全覆盖了王阿庆,镜子里的我,就是江郝宇。我一头黑亮有劲的乌发,一身西装英气逼人,而那个酒鬼王阿庆已经彻底死了,他从这个世上消失,来的正是我,江郝宇。
我一抬眼,看到了那个床榻上的女人。她曾告诉我她姓井,她叫井莜雅。我突然有种迫不及待,想好好看看那双眼睛的冲动,于是我没有在客厅逗留,没有在大立镜前徘徊,我径直走到了井莜雅的床前。
床上,那双眼睛比映像中的更为生动,它们在短短两个月之后,像那面破旧的大立镜一样,锃亮发光。她有大宁国女人,雪一般的肌肤,而大宁国的女人却没有她那样,如夜空里星辰一般的眼眸。
两个月后再见,竟在见到她时,有一种叫想念的思绪从埋藏的泥里长了出来,就这样毫无知觉地从我的心中攀爬了出来。
井莜雅和两个月之前一样,她还躺着。只不过,两个月之前,她蜷缩在臭气熏天的龟壳里;两个月后再见,她如破土而出后洗净发亮的金子,亮闪闪的傲娇,终于在劫后余生之后归来。
“你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我不由得问她,她却迷茫地睁着大眼说她不记得了。
“阿庆,我们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
她依旧喊我阿庆,我却笑着摇头说:“我和那个叫王阿庆的真的很像吗?“
她抿着嘴点头,又笑着摇头。
“叫我江郝宇吧,我是江郝宇。“
我是江郝宇,但很不幸,我失业了。两个月时间,我开挂似地一路攀升,两个月后我又重重摔回到此屋。
井莜雅如歌一般地声音在屋内回荡,就如她的眉眼,慵懒地舒展开来,她说:“我想你一定会记得回家。“
我问她为何有这样的信念。她闭上眼说:“因为你是男人。”
“哦?是男人就必定会回家?不论我是谁吗?”
井莜雅眼角波光一荡,白如凝雪一般的脸上,泛起一轮红晕,如吉利湾上日出时的天空,是娴静之中的律动,是埋藏已久的光亮。
井莜雅浅笑着不答。
我笑看着她,心中因刚刚失业而团了一路的愁云渐散。这时,就听保姆上前来对我说:“先生啊,没想到两个月不见,您的变化这么大,我都快认不出您了。明天孩子学校开家长会,本来太太是让我代替她去的,这下可好了,您回来了。“
“谁的家长会?“我问。
保姆指了指最小的那个男孩说:“小冬的。”
三个孩子的名字取得很简单,男孩叫小冬,因为他是冬天生的,最大的女孩叫小夏,当中那个叫小秋,孩子的名字都来自于他们出生时的季节。
我不清楚,南越是否也有分明的四季,但这屋中的三个孩子,从他们各自出生时的季节走来,用一年中的三季,简单明了地告诉着所有认识他们的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
小冬和小秋在南湾城里,最接地气的湾口菜菜小学读书,而大姐则在不远的湾口菜菜中学读初中。当我踏进这个叫菜菜小学的大门时,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我也曾走进小学,从小学走向初中、高中和大学。与大宁国一样,南越也有让孩子一路走上去的通道,可是不同的是,我的小学是求知,而小冬的小学是学习。
当我走进小冬的教室,坐在小冬的课桌椅上时,我的身心有种被禁锢的感觉,那是一个属于小冬的小格子,他被划定在我此刻坐着的小椅子上,他被要求一动不要动,他的任务便是认真学习。
听完台上各科老师的宣讲和褒扬之后,我思虑重重。至始至终,我没有听到小冬的名字,好像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在这间教室里存在过,就像我坐在那里,一切和我无关一样。
好在我是气度不凡的江郝宇,女教师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在南越国南湾城菜菜小学里,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角落里,一个叫小冬的男孩和他身后凌乱的家庭,但女教师无法忽略一位英姿挺拔、气宇轩昂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