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门而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我跨过一地的垃圾,来到里屋。见那女人还躺在床上,一脸惊恐。我只轻轻问了句:“你需要我做什么?”
女人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我远远就能闻到床上那被褥里传来的阵阵霉味。这气味让我想起方才那如鼠屋一般的房子里弥漫着的味道,那是一样的发霉的腐臭味,这种味道充斥着我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我恨不得想快速离开这里,这个与我毫无相干,格格不入的世界。
要不是经年累月养成的沉稳性格,我在这种鬼地方,非疯了不可。一个成年人都要疯的地方,那么在我看来,纯洁如白纸一般的孩子,更要疯。刚送走一个孩子,我突然想到了这里原来还有的三双眼睛,他们去了哪儿?
于是我问那女人:“孩子们呢?”
女人依旧呆愣地看着我,这古怪的眼神和方才那一众人看我如出一辙。我不奇怪,毕竟酒疯子王阿庆和我之间,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凡我一个眼神,便能流露出那王阿庆一生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这时,我的眼里充斥着桀骜与不逊,这是刻在我骨子里的,刻在大宁国人基因里的神情。
于是我带着我们大宁国人特有的语调对那女人说:“你这是怕我吗?”我的声音低沉有力,仿佛我又回到了大宁国,站在穹顶之下,我俯望着一手打造的辉煌。
这时,我的思绪被淡如青丝的女声打断,她说:“孩子们去学校了。”
这女人的声音很特别,淡淡如丝般柔软,完全不同我大宁国的女人,大宁国的女人,声音洪亮且高亢。我不由得因她的声音多看了她几眼,她惨白无光的脸,像是被这昏暗潮湿、长年透不进阳光的屋子,漂白了。
我大踏步走到窗前,拉开那两片破败不堪的窗帘,推开窗,试图让外面的光掉一点点进来。虽说只是徒劳,这窗的对面还是窗,是能握住手的另一扇窗。
屋子里潮湿闷热,让人不耐烦,我真想把这满屋子的垃圾连同这女人和这张床一并都车出去,在我眼里,这屋中没有一件东西是像样的。
我转身问那女人:“需要出去透透气吗?”
“透气?”女人似自言自语地喃喃说着,双手从被褥中伸了出来,她将两只手臂举了起来,那双瘦骨嶙峋的手臂,斑斑驳驳。
“你多久没有出去了?”我问。
女人看着我的眼神从奇怪变得迷离,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一个简单的问题,回答它竟是那么遥远且漫长。
很久,女人从纷繁的思绪中醒来,她只淡淡说了三个字:”不记得了。’’
“出去晒晒吧。“我说。
当我揭开被子,打横抱起这女人时,我才意识到这女人有多瘦,她轻如一片冬叶,飘浮在那张腐旧的木床上。她腰以下没有知觉,双腿因长期卧床而肌肉萎缩,如两根枯骨一般,从我的臂弯上挂了下来。
我将女人抱在屋内的一张破藤椅里,我连人带椅子,将女人提了出去。女人坐在破椅子里,午后的阳光,如雨后的瀑布,泄在她的身上,她舒适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那惨白的肌肤如冰冻了千年的雪山,终于可以因阳光的滋润,开始有了些许气息。
紧接着,我便进屋,麻利地收拾起屋内的垃圾,把能扔掉的都扔了,清空这房内的糟粕,让它焕然一新的开始,是我莫名其妙,迫切想去做的事情。
我忙得满头大汗,这屋中清出来的垃圾,我估摸着得有一吨,啤酒瓶、垃圾袋、空纸盒和废塑料,如千年封存于古墓之中的宝贝,被层层叠叠,高高低低地四散在各个角落里,没有一件舍得扔。
清理完屋内的一切,我又找来了拖把和抹布,里里外外拖洗了一遍。整整忙碌了一下午,屋子空间明显大了不少,更少了初来时的臭气。里里外外一顿收拾,我却忘了时间,直到肚子呱呱叫时,我才记起,我一整天都还未进食。
于是,我想起门外正晒着太阳的女人,她也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我走进厨房,用能找到的仅剩的一小袋米和几颗青菜,在炉灶上熬了一锅青菜粥。这是我第一次亲自下厨做饭,而且做的还是在大宁国很少见的粥。
厨房对大宁国人来说是一种艺术的享受,当人们想享受一下味蕾与创意碰撞出来的灵感时,便会下厨。而大部分时间,厨房是留给机器的,设定好模式和需求,机器人自会替我们忙碌。所以,大宁国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厨房缠不住她们,多的是为我们服务的各类机器。
我端着盛好的粥,来到女人面前。沐浴在久违的维生素D里的女人,睡着了,这一觉把她这一辈子没睡醒的觉,补足。我不忍心喊醒她,将盛着粥的碗重又端了回去。
我喝了满满一碗粥之后,肚子还觉空空。想起昔日身材健硕的我,在享用不尽的美酒佳肴面前,都未曾有半分对身材管理的懈怠。今日穷困潦倒的境地,却一身肥肉,无法脱身,岂不是对我江郝宇的天大讽刺?于是我忍住了依旧饥肠辘辘的肠胃,心中暗自定,想逆境翻盘,那就先从甩掉这一身的肥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