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镇地区的雪越下越大了,偶尔还伴随着狂风。
巴妮亚在一个能远眺矿工镇的山坡顶上看去,大雪纷飞中,唯一显眼的建筑物就只有教堂钟楼的塔尖。无情且不休的鹅毛大雪已经把矿工镇大部分的建筑物掩盖了半层高,没被积雪淹没的部分也都披着白衣,根本分不清它们的特征了。
才几天功夫,这积雪就这么厚了,这鬼天气真是异常得离谱。巴妮亚在心里感叹着。
至少还能确定那边是矿工镇,而且也没变成兽人巢穴。巴妮亚一边想着,一边回头看向坡下正在整理行装的队员们。
大家正在为计划一周以上的探查行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马匹上的行李将被卸下,马儿们将会被放跑,任由它们凭借本能自寻生存之路。因为,马匹在这种将近一人高的积雪中已经成为累赘,如果把它们拴在一个地方,那他们将会因为缺乏运动而冷死——即便北境的马儿都非常抗寒,但也不是被长时间拴住都没事的。
能不能活着跑回阿尔迪城,就看它们的造化了。非常爱惜这些马儿的小侍女帕科摸了摸自己那匹马的脖子,心中默默地祈祷它们都将会安全地抵达故乡。
整理清点完毕。塔布拉朝着坡顶的巴妮亚以眼神沟通确定后,把四匹战马都赶走了。帕科不想看这个场面,早早就转身开始了物资搬运工作。
接下来,小队将把所有物资驮到自己背上,飞进矿工镇。
现在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洁白无瑕的镇子里,潜藏着多么深沉的黑暗。
……
“老雷头,他们到镇子里了,要不要问问队长,到底咋办?”2901小队最年轻的队员——黄——正在一堆堆设备中走动,叉着腰看着这些管道把一坨坨像岩浆的东西输送到某个地方去。
“要问你不会去问吗?”同样在进行巡视工作的2901队员——雷吉“雷鬼”奎因——扯着粗嗓子,没好气地回应道。
“我可不敢去,队长今天哭得那叫一个惨,我去惹她,我不想活啦?”黄用带着半分恐惧、半分讽刺的语气说道。
“都入队半年了,你还没适应她那脾气吗,啊?”雷吉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善变者萝尔’,我还在学校就听过她大名了,如雷贯耳那种。”黄是在管理局直辖的学校参加训练的,算是莉莉茜的后辈。
“但我可没想过在她手底下干事。唉,天天受那脾气,太可怕了。”
嘿嘿嘿。雷吉嘶哑地笑了起来。
“有本事来我们队,是你天大的荣幸,小子。”雷吉的嗓音突然有点高昂。
“如果你跟了那天那个2803,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愤愤不平地骂道。
“嘿!我还真想问问那天的事。”这个话题引起了黄的兴趣,“那天队长虽然是愤怒模式吧,但我还是头一回见她用这么阴阳怪气。那个莫宇,到底是什么人?”
雷吉停下脚步,用严肃的眼光看着黄。
“黄,如果你想多活几年,就少打听这件事。”
年轻人闻言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吐了吐舌头,然后放下一只手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
……
吱吱吱嘎嘎嘎……
塔布拉费劲地推开了一扇已经被这鬼天气冻住的木门。
“喔。屋子里挺干净的,就这里吧。”率先把头探到屋子里观察的帕科说道。
众人鱼贯而入,第一时间把驮着的行李都堆到地上。
“累死我了。可算有个落脚处了。”诺儿抱怨道。
塔布拉赶紧给自己的女友捏了捏肩膀,又捏了捏她的手臂。他是随着行李被诺儿一起提着飞过来的,听到女友的牢骚,赶紧用按摩弥补一下女友的辛劳。
巴妮亚和帕科赶紧无视这两个秀恩爱的家伙,各自开始了屋内的整理布置。
炉子生火、整理床铺、点起灯具、加固在寒风中吱呀作响的窗户,众人按部就班地建立着临时营地。这间屋子本身也是一间矿工们的临时宿舍,谁当班,谁使用。所以作为临时营地,它拥有该有的一切条件。
当屋子里充满炉火的温暖时,劳累了一整天的小队终于能好好的休息一下了。火法师诺儿走到了屋外,准备把洗澡用的炉子升起来,让众人好好地洗一下澡,彻底地缓解掉疲劳。
巴妮亚看着屋内墙上挂着的矿工日记,想着一路过来的极端天气,内心感叹着撤退令下达得真及时。再走迟几天,矿工们恐怕根本无法安全撤离。
矿工撤离事关重大,阿尔迪城主、斯维的父亲迪根三世肯定是最终决策者。在和兽人大军对垒的这种紧要关头,愿意保证矿工的生命而停止开采矿石,如果不是非常有魄力的领导者,肯定不敢做出这样的决策。
巴妮亚对迪根三世这位未来岳父兼教父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在她懂事之前,父母就撒手人寰了。她家原本在中部地区,因逃避战乱而迁徙到了阿尔迪城。然而在颠簸流离的迁徙路上,母亲就因为分娩巴妮亚的时候难产,救治无效离世。父亲是一名迁徙车队的士兵,带着丧妻的悲痛与叛军作战,最终光荣战死。
刚出生的巴妮亚,完全是在每个家庭里分一口奶,喝着百家奶和马奶撑到阿尔迪城的。
时任阿尔迪城总务部长的迪根三世在见到这名瘦弱不堪的女婴时,刚当父亲不久的他心生不忍,遂把她带回家中,让也是刚刚分娩了儿子斯维尔特不久的妻子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喂养。
幸运的巴妮亚在失去亲生父母之后,又获得了一个温暖的家庭、疼爱自己的双亲,还有一个对她怜香惜玉的青梅竹马——斯维尔特。
可是现在已经一年多没见到情郎了,巴妮亚不由得感到心中空洞洞的,时常感到胸腔里需要用一个什么东西去填补一下。
对斯维的思念让巴妮亚悲从中来,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忍不住微微地抽了一下鼻子。
她赶紧擦了擦泪,责怪着今天的自己怎么如此多情善感。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根本就不该思考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眶如同决堤一样滔滔不绝地流出泪水,内心越发悲凉。她想转身去拿自己的毛巾,洗把脸冷静一下。
但当她转过身来,惊讶地发现,帕科在炉子边蜷缩着抽泣,已经悲伤得不能自己;塔布拉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坐在他刚整理好的床铺上偷偷擦着泪。
巴妮亚心内一惊,这绝对不是正常情况。自己有点脆弱也就罢了,但塔布拉这种坚强无比的人,和天真烂漫的乐天派帕科,怎么会同时哭作一团?
还有诺儿呢?巴妮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扭头去寻找诺儿。她刚出去生火了,按理说不需要这么久。
“赶紧……呜呜呜……醒醒!振作一……下!”巴妮亚边哭边发出紧急的提醒。
沉浸在悲痛的世界中的塔布拉和帕科转过头来看着巴妮亚,发现队长竟然也在和自己一样流着泪,顿时也明白了过来。
虽然悲伤依旧止不住,但塔布拉还是一个箭步冲到了屋外,寻找还没回来的诺儿。但是,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踪影。塔布拉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放声嚎啕痛哭了起来,但是他的内心却很难受,女友遇险了,自己却哭得跟个跟丢了父母的小孩子一样,像个什么话。
帕科也发现自己的异样。她本来就是一个非常不爱哭的孩子,刚才竟然因为想到第一次离开父母这么远的路途而感到郁闷而哭,那一点都不像自己的风格。
然而三人都发现,不管怎么努力,自己根本制止不住喷涌而出的悲伤情感,这种情感不受控制地占据了他们的大脑,不管再怎么意识到不正常,他们依然很难摆脱这种情绪。悲伤如同漩涡一样,把他们往深渊拉扯,彷如流沙陷阱,根本无法自拔。
蹭!
塔布拉拔出了他的佩剑。巴妮亚以为他已经被悲伤彻底控制,试图自尽,急得拿起法杖想要阻止他,却由于心急如焚导致悲伤情绪的加剧,四肢酸软地跪倒在地,双手根本无里抬起,就如哭了一整天那样全身乏力。
眼看着就要失去一名队友兼好友,帕科短暂地摆脱了悲伤的控制,大喊出声:“塔布拉!想想诺儿!”
塔布拉似乎被帕科的呼喊震慑到,略微停滞了一下动作,但没有用,只过了短短几秒,他还是用力地把剑刺向了自己。
巴妮亚几乎悲伤得要晕过去,但艰难爬到她身边的帕科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给了她一点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支撑。
两人定睛一看,发现塔布拉刺的是自己的大腿。或许是剧痛压制了悲伤的情绪,他急促的哭声已经止住了。
“谢谢你,帕科。我刚才……真的有一瞬想自尽了事。”似乎已经恢复平静的塔布拉吸着鼻子说着。
不仅塔布拉冷静了下来,巴妮亚和帕科也似乎受到了塔布拉的情绪感染,逐渐变得能够控制思绪,肢体也逐渐恢复了正常行动能力。
帕科赶紧给塔布拉的伤口进行了包扎。
巴妮亚虽然心中依然悲凉,但她现在能够控制住自己去查看诺儿的行踪。然而什么痕迹都没有,诺儿仿佛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巴妮亚脑海里闪过一个悲伤的念头:诺儿是不是背叛了大家?
然后她就赶紧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她认为这是悲伤的情绪导致的错误思想,诺儿根本没有背叛的动机和理由。
不能再被这种悲伤支配了。巴妮亚下定决心想道。
“大家,诺儿的消失和这种悲伤的情绪肯定有关系,说不定是敌人的幻术。找诺儿和找敌人是同一件事,赶紧冷静下来,一起去找。”
两人点了点头,一同回到屋内穿上了全套装备。
帕科学着诺儿那样坐到塔布拉背部铠甲展开的座位上,把自己绑紧,给不会飞行的重装骑士塔布拉提供飞行动力。
准备妥当,三人一同飞到了镇子上空,寻找着诺儿去向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