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俞来说，晌食这顿吃的无比别扭。
平日里他已经习惯了苏母的冷淡，今日苏母竟然破天荒的在投喂睿儿的同时，给他夹了一筷子。
还是一块肥猪肉膘。
不知是不是因为成了佛家九品的关系，看着碗里的猪膘，苏俞却没有多少胃口，甚至有些抵触。
在苏母审视的目光中，强逼着自己将肥猪膘塞进口中，也不细嚼便吞进肚里。
喝了一杯水，压制着腹中的呕吐感，他想起贾汉这货临走时的话，斟酌着许久，才对着苏母说道：
“下午我便回蒙学了。”
“嗯！”
“下次休沐才回来。”
“嗯！”
苏母也不去看他，也不似平日专门提醒不准与荡妖司衙门有牵连一般，只是平静的回了他一句。
他只觉得自从自己刚刚念诵了佛号之后，苏母虽还是冷淡的样子，但整个人却又像变了一副模样，不似之前耳提面命。
就这样，一顿晌食就在苏俞的食不知味中度过。
午后，在忽悠着答应睿儿会带糖人回来后，苏俞便告别苏母，骑上马离开了苏竹村，往山阴县赶去。
......
山阴县是会稽的附郭县，两县合并称为绍兴府，虽说是不同县，但两者城墙却几乎连成一片，说是一城也不为过。
与会稽县衙位于府城正中，与府衙比邻不同，山阴县县衙位于城市西侧，而山阴县荡妖司衙门也在此地。
苏俞打着马，紧赶慢赶骑了小半个时辰，才赶到荡妖司衙门。
才到衙门口尚未下马，便见贾汉站从门下阴影处向他跑来，对着他抱拳行了一礼，手中接过马缰，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
“都尉，戚虞侯已经等您多时了，您快进去拜见吧。”
苏俞却是不急，见贾汉慌乱的模样，奇道：“你怎么如此慌乱？莫非是戚叔拿猪妖的事问罪与你？受了委屈？走，我给你同戚叔掰扯清楚！”
贾汉连忙摆手，脸上慌乱之色更重：“属下不敢，却不是猪妖之事。虞侯刚从府荡妖司回来，脸色不甚好看。一回来，便到处寻你不得，方才属下正好去禀告猪妖的事，故.......”
听得他的话，苏俞确实一下子明白了，贾汉这是撞枪口了啊！
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个同情的眼神，迈步往荡妖司衙门内走去，走到门口，又突然好奇的问道:
“不对啊，戚叔平日养气涵养不错，人也和善，怎么会无故迁怒于你？”
贾汉脑中浮现出一个高九尺，满脸横肉的戚虞侯，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下，内心忍不住腹诽的想到。
“虞侯就对你一个人和善了吧！”
他却不敢把这话直接说出口，抱拳对着苏俞道：
“这个属下不知，只是虞侯嘱咐衙内留守诸人，见都尉便让你速速去见他。”
苏俞挥了挥手，示意贾汉将他马带走，转身便进了衙内，向公事房走去。
山阴县荡妖司不大，很快便来到了虞侯公事房外，在门口站定，稍微整理了下身上的月白色儒衫，随后，也不敲门，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戚叔，我来了啊！听贾汉说你急着寻我啊！”
他嘴里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屋内走去。
屋内未点灯，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屋内，显的有些昏暗，过了一会，他才适应屋内的光线。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头戴代表着虞侯的方冠，身着青色袍服，正毫无形象的坐在书案后，捧着一直烧鸡在撕咬。
听得苏俞的话，才抬头看向他，不长的胡子上，满是油腻。
见是苏俞进来，毫不犹豫的将烧鸡藏进书案旁的柜子里，抹了抹手上的油渍，脸色一沉，大声的训斥起苏俞，
“你个死孩子，进来怎么都不敲门的？上下尊卑都不知道，成何体统？”
听得他的训斥，苏俞确实不在乎，颇为懒散的走到他身旁，打开书案旁柜子，从烧鸡上扯下一个鸡腿，便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戚叔，找我啥事啊？可有事要我去办？”
眼前的戚虞侯是苏俞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从小便看着苏俞长大。在苏父去世后，将苏俞视若己出。哪怕他是穿越过来，五年过去，也早已混熟了。
一个鸡腿很快便被他吃完，正待他伸手去扯另外一只，戚叔连忙将烧鸡从柜子里拿了出来，嘴里念叨着：“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随后又看着苏俞丢弃的鸡骨，又捂着手里的烧鸡，喃喃道：“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苏俞看他小气的样子，撇了撇嘴：“戚叔，你好歹是个虞侯，怎么一副孔乙己的腔调。”
“孔乙己是何人？”
“绍兴府的一个酸儒。不去管它！戚叔，你寻我来可有事要吩咐？”
戚叔这样从对烧鸡的心疼中缓过神来，收起原本抠唆的神色，示意他坐下，一本正经严肃的说：“世安，你可听过‘人市’？”
“人市？那是什么？”
戚叔见他一脸迷茫，将右手的油腻在身上的青色袍服上抹了抹，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卷卷宗，递给了苏俞。
“你看着，也听我给你说说看。”
苏俞接过，卷宗不大，只有十数张纸厚，他不怎么在意的翻开看了起来。
戚叔的声音也响在他的耳边。
“咸平八年，会稽百风岭有猎户报官，言百风岭下河村，一夜间整村一百一十二口人去楼空。县衙怀疑是妖物作祟，命会稽荡妖司查明。
会稽荡妖司赶到后，确实发现妖物踪迹，除了妖物踪迹外，还在村内富户家中地窖，发现残破女子尸体4具。”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
“4具残尸具是活着时候，砍去的四肢，现场还留有被煮熟啃食后的腿骨残骸。”
苏俞一下子从卷宗中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不确定的神色，不可置信的问道：
“煮熟？啃食？”
戚叔神色凝重的点头，算是回应了苏俞的疑问，又接着说道：
“会稽令震怒，严令会稽荡妖司查明，但荡妖司探查月余，却几乎毫无收获，只从附近妖物中探得“人市”两字。”
“所谓人市，是妖物间以人为物交易的鬼市！”
“这种人市一直都存在，只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但像下河村一般整村被妖物掳走了，自大虞立国以来还未曾有过。”
“原本这只是会稽县的事，但旬月前，山阴县东平村也发生了整村消失的情况，我派人去查了，亦如下河村的景象。”
“惨啊！”
说着，戚叔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继续说道:
“山阴令知悉后，派人暗查过县内人口，虽不准确，但粗略估计，只去岁咸平八年县内就有5.600人不知所踪。上报府衙后，府尊决定此案由府荡妖司主办，两县荡妖司全力协从办理。”
听到这，苏俞疑惑的问:“那戚叔你寻我是……？”
只见戚叔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话，接着说:
“昨夜，南都钦天监也传来消息，说已经探查到人市开市消息，不日便派人前来，要求荡妖司派可靠的生面孔从旁协助。”
苏俞终于恍然大悟。论可靠，他是荡妖司功勋烈士之后，自身又是荡妖司九品司吏都尉。论脸生，他虽加入三年，在周边妖物中名气不小，但却很少见过他真人，平日因为苏母的关系，出入荡妖司也颇为小心。
荡妖司内，除了直属的贾汉一队，其他人只以为他是虞侯的子侄。
“这次南都钦天监来的最起码也是六品境，你安全应该是无碍的。”戚叔见他沉吟不语，以为他不愿意，便继续说道:
“你若不愿，我便再安排其他人。”
回过神来的苏俞连忙应到:“世安愿为叔叔分忧！”
戚叔见他答应，满意的点头，使劲拍着他的肩膀，开怀大笑起来。
“不亏是苏兄的崽，那你今日就不要回蒙学了，待明日钦天监的人赶到再听从调遣就是。卷宗你拿着回去，好好记在心里。”
“去吧！”
说完，便挥手示意苏俞出去。苏俞点了点头，又从烧鸡上扯下仅剩的鸡腿，对着戚叔行了个礼，便准备出门去。
等他走到门口，却听身后戚叔出声道:“世安，你小子刚说愿为我分忧？”
苏俞不明所以的回过头，看向戚叔。
只见戚叔脸上笑容都堆在了一起，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缝。
苏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