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更低。
天水侯望着山谷中的车队,视线却总落不在赵同风身上,他这等境界,用眼睛看,和用心看,并无两样:“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赵同风视线从侯府队伍中转移,看着山谷中别样风景。
太阳其实还在天空高挂,只因为山谷耸立,挡住阳光,让人误以为天色渐黑。
赵同风询问:“您一开始,就知道他要杀我?”
“我还知道,你要杀他!”
“那您不拦着我!”
“若不是顾忌身份,我也想杀他,当初答应你娘,好好护着你,那小子让你受折磨重,不仅损你声誉,还差点要你流落天涯。”天水侯面无表情,看着远处风景。
父与子之间关系奇怪,也许只有相互都看不见的时候,才能说出内心真话。
“可,他是小辈,我乃侯爷,动他左相不允,陛下不愿!”
赵同风扭转身子,山谷里不知道哪来的风,吹的他眼疼:“那我刚刚办的事?”
“办就办了,武勋一家,我身后担子重,不仅要照看咱家,还要看你国公爷爷家,远叔家……我动不得他们,也不代表他们能动我!”
“陛下那边?”
“他也一样!”天水侯挥挥衣袖:“指望,咱们家帮他们守江山,这点委屈还忍受不了?”
赵同风控制不住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侯爷,就是霸气。
“大不了,老子再来一回负荆请罪!”天水侯头颅依旧不肯低下。
他脑袋转一圈,又抬起:“昨天,你去京都文庙,圣人都跟你交代什么?”
“我没见到圣人!”赵同风如实回答,他确实去了,也按照文庙的规矩,请圣人。
可,圣人没有出来。
“我觉得圣人有事请我帮忙,但不知道被什么事困住了……”赵同风回忆起这两日的事,由心感觉。
天水侯说出八字真言教子:“可答应,可不做!”
“对陛下的命令也一样,将在外君有命而不受!”
“放心!”赵同风认同点头:“你的话,我都没咋听过……”
父子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宁字号护卫骑马站在山谷间,远处有马蹄声响起,薛甲已经从京都返回。
他想要上前见礼,天水侯挥挥手,让他站在一旁不必多言。
赵同风奇怪询问:“京都什么动静?”
薛甲如实回答:“按少爷说的,我已经向大理寺报案,凉夜公主送少爷出城的路上,被人截杀!”
“庆幸,侯爷提前有准备,我等护卫周全,这才保下公主性命!”
“贼人已经诛尽,少爷为了不误皇命,已经再向黄土县出发,这会应该已经远离京都地界!”
天水侯点头:“这招用的不错!”
赵同风奇怪:“爹,清楚我的手法?”
“不清楚,只是这几天,习惯在外人面前夸赞你!”
“……我是祸水东引,告诉所有人,特别是左相,想动他的不是我,是陛下!不能一直让陛下拿我当挡箭牌,偶尔也要他显显作用!”
天水侯低头看儿子一眼,又抬起头颅:“是陛下让你这么做的!”
“陛下,怎么会让儿子……”赵同风愣住,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皇宫方向。
天水侯自说自话:“先帝十个儿子,最后死的只剩一个,外人都当陛下是捡漏,可皇位这东西哪有捡漏可言!”
“爹是说?”山谷有风,赵同风只觉寒风一阵吹过脊梁,吹的他心慌慌。
莫非,就连自己的动作,也在陛下预判中?
“陛下天资不弱,他是当了皇帝之后才练功的!”天水侯双手并拢于胸前,手插在袖子里。
“二十年!!我今年四十岁方修得二品境界,他只练了二十年,就成了三品宗师,差一步就要成为二品大宗师境界!”
“儿子,可知道武者上三品,还有一个名字?”
赵同风收起心里想法,认真回答:“武者上三品乃是武王境,为了细分上三品,才又分为宗师,大宗师,武王!”
他着急询问:“难道,陛下着急突破,不是因为爹带给他的压力,也不是因为妖蛮年年入侵,让他内心不安?”
“哈哈哈!”天水侯摇头:“武道一图,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天才的人,他怎么会怕我!他只是在乎自己的地位,你可知晓,武王境虽是武者一品,可一品之上还有境界。”
赵同风摇头:“儿子只知道,圣人就是超脱儒家一品的境界!”
“对也不对,圣人并未真正超脱!可咱们的陛下,却想真正超脱武者一品,成就武道无上境界,武皇境!”天水侯叹息:“他不止想当大赢的皇帝,还想当武道的皇帝!”
“咱们这位陛下,比任何人隐藏的都要深。”
深宫藏名十五年不曾修炼,凭借外人眼中好运当上皇帝。
那扰乱风嘴崖的三品刀客宗师,修炼了六甲子有余,才修道武者三品。
而皇帝陛下,只修行了,二十年!
赵同风立刻追问:“爹,那皇帝老哥派我出京,到底是想要我做什么?”
天水侯低头,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孔:“现在知道慌张了?”
“不必担心,他必不会害你,对你他可比对自己儿子都要爱护!”
天水侯停顿,有风吹落叶,他接住叶子,盯着手上在春天泛黄的叶子,慢慢开口:“因为你娘!”
“他是被你娘带大的,若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牵制他,那就是你娘!”
京都内,仪鸾司行走如飞。
中街上,百姓快步避走!
风嘴崖,天水侯家的队伍整理完毕,刘三骑着受伤的老马跟在队伍后面,他勒马停住,取下腰间酒葫芦讨好地递给柳错莫。
柳错莫摇摇头,一旁的三品刀客宗师接过葫芦,猛灌一口。
几人靠在山崖下,看着远处父子俩。
又是风一阵,没了阳光的风嘴崖里,开始慢慢变得寒冷。
“嗯……那我可真走了,家里的树你勤浇水!”赵同风叹气。
“嗯!”
“老管家人不错,有事让他去办,咱没必要多操心,不过我答应让他儿子去富家子弟才能上的私学,你要记得上心!”
“我是你老子……用得着你教训我!”
“可以前不都是我留在家嘛!”
天水侯咧嘴一笑:“也是,这次变成你离京去边关了!”
“真快啊!”
“嗯……爹我走了!”
“嗯……在外面,有事别让自己受委屈,该发火就发火,出事老子给你担着!”
“嗯!”
“嘿,走吧!咱军伍家的孩子,莫矫情!”
赵同风勒马前行,马走两步,天水侯身子也往前移动两步。
赵同风回头,天水侯抬头。
他又走两步,他跟着。
“爹……”
“我没跟!”
“爹!”赵同风开口。
他想起前世在文摘上看到一句话。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马向着天空吐吐舌头,马蹄在地上画圈,赵同风身子摇摆,想了想开口:“不必追!”
天水侯脸上挂着笑容:“滚吧!”
“驾!”
马行百里,离开父母,少年游子,远行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