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左相双手垂于胸前，腰身弯曲，坐在小椅子上。
这是他身为百官之首的特权
御前赐座！
当今大赢，只有两个人，有这种特权！
宗人府宗正站立他身后，宗正是当今皇上的同母兄弟，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刑部侍郎，大理寺寺卿在他侧后跪拜。
左右两侧，站立百人，从身上顶戴花翎看，最次的都是五品京官。
群臣议论，皆内心煎熬。
当今圣上醉心武学，卡在武道三品，很多年了。
为了突破三品境界，他已经一年没有上朝。
而今，百官议事，剑指如日中天的武勋之首，天水侯。
这其中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难道，皇帝冲击二品……失败了？
“有旨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如今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开口宣旨。
“今有百姓李无端撞开言鼎，太祖皇帝留祖规，百姓冤屈，以鼎直通天达，朕闻李无端冤屈，感而垂泪，特令刑部，大理寺，宗人府三司会审，左相主审，百官旁观议事！”
黄锦低头见礼：“丞相，照陛下旨意，那您老就开始吧！”
左相站起，拱手见礼：“劳烦黄公公旁听，为陛下传达！”
“自然！”黄锦回礼。
左相转身，屁股落在椅子上：“传李无端！”
门口立马有小太监，跑下台阶，搀扶地上跪着的李无端：“李掌柜，丞相传您，请吧！”
李无端一瘸一拐，一身文气散尽，他能支撑到现在，全凭借心里那口不平气。
站太和殿外，李无端跪拜见礼：“贱民李无端，见过皇上，见过左相，见过诸位大人。”
平日里，跟漕运衙门打交道，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
“免礼！”黄锦挥动红袍，连忙开口。
皇帝没出来，他是皇帝的传音筒，也是皇帝的化身。
左相点头，开口询问：“李无端，你状告何人？”
“贱民状告，天水侯世子赵同风，奸污杀害小民的女儿！”
“奥？以民告官？你可知后果？可知诬告反坐的后果？”左相话语严厉。
“贱民有罪，我愿领罪，只求大人能为我伸张正义，还天下一个公道！”
左相抬头看向宗人府宗正，当今十王爷。
十王爷点头：“派人去请天水侯了！不过族叔从正气长城赶来，体弱身劳，进宫要点时间。”
他这话的偏颇之意，旁边人心里一清二白。
天水侯一个二品武者，别说昨天从正气长城回来，就算今天直接从正气长城飞回来，那也丝毫不带累的。
大理寺寺卿拱手见礼：“天水侯世子赵同风，昨夜被关在大牢，现在正在来宫的路上，应该已经进宫了！”
“不用等了！”门外，粗犷声音传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光着上身，站在大殿外，他背负荆条跪在门外：“我儿子，已经被我杀了！”
“这件事，是他错了！我也有罪，我请求陛下降罪！”
群臣喧哗，还有人难忍嘲笑。
十王爷捂住嘴，走到大殿外：“族叔，你作甚？”
“负荆请罪啊！”
“您能学点好的不！谁不知道，天水侯一脉，就剩我那一个小兄弟了，您偷放他就说放他，杀他？你杀自己都不会杀他！能不能不要用你的大脑，侮辱群臣智商？”
天水侯探着脑袋，尽量减小声音：“我还以为我这计谋很高明呢！侄子，我真做的这么明显？”
“确实，太侮辱人了！”
天水侯光棍站起，走进大殿：“那我就不装了！同风被我打晕，让人带走了！案子你们审你们的，因果我接了！”
左相回头看黄锦，却见这掌印太监跟个不粘锅一样，仰着头，一点事都不想负责。
左相叹气：“审案！大理寺说说，你们的卷宗！”
大理寺寺卿见礼：“今日卯时，巡街捕快在中街左巷发现天水侯世子赵同风，从一家小院里慌张跑出来，身上还带着血。”
“捕头进小院子，发现西厢房门被打开，门口有血脚印，屋内有一具女尸，随即逮捕赵同风。”
“经过仵作和龙虎山道长收证，现场只有赵同风一人痕迹，他身上有女尸血迹，另杀死女尸的剪刀，也在房间里找到！”
左相点头：“刑部张侍郎，你怎么看？”
刑部侍郎拱手：“诸位大人，凭借我二十年刑名的经验，这案件很简单，人证物证具在，案情明了简单，并且凶手已经逃走！可以直接定案！”
左相点头：“天水侯，您怎么看？”
天水侯干脆地坐在群臣中间，他不顾众人目光，低着脑袋叹气：“我这傻儿子啊！事情你们都清楚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我都认了！”
“这件事是我天水一脉的劫，我们接着！”
左相点头：“张侍郎，按大赢律法，该怎么判？”
刑部侍郎拜礼：“按大赢律，奸淫妇女，杀害者，当诛！并……”
“那就诛！”左相打断他的话，定夺：“不过，天水侯世子，已经被天水侯杀了！”
“群臣百姓都是知晓的，那就当他已经死了！说说其他的惩罚吧！”
李无端趴在地上，这已经是他能预料的最好结果。
真杀天水侯世子，他不敢想。
能在名义上杀掉这个人，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可……
可他这颗心，为何还如此不甘。
“大人，大人，我女儿死了啊！”他的仅有勇气，让他说话声音嘟囔。
有人听清楚，没人愿意听清楚。
左相看向十王爷：“王爷，宗人府该怎么判？”
十王爷拱手：“人都死了，还要怎么判？”
“臣说的是，判天水侯！”左相图穷见匕，他眼睛睁大，却没看向任何人，盯着宫殿深处，好像在放空。
“君臣父子，赵同风的错，天水侯也有错！我们都已经开恩判赵同风死罪了！难道连天水侯也无错？”
“放一个世子，放一个侯爷，就是放不掉百姓心中不平！”
“那陛下叫我们百官议事，到底议的什么事？”
十王爷双手拱在一块，低头开口：“根据律法，天水侯教子不严，应该拘禁三年，罚俸十年，降……降爵一级！”
左相点头，看向黄锦：“那就这样？”
不粘锅还是没有粘锅，黄锦没有看他：“您是主审官，听您的！”
左相开口：“就依照十王爷所言，天水侯可愿？”
天水侯没搭理他。
左相也不气，拱手厉声：“这是皇帝旨意，百官无异议，天水侯可接旨？”
天水侯这才有反应，看着高台上的龙椅，他跪下双手手心向上平伸：“天水侯一脉……”
“不接旨！”这声音清澈，有力，自殿外而来。
声不大，却如惊雷一般震碎殿内的平静。
群臣疑惑。
“这谁？”
“天水侯世子，他……他怎么来了！”
天水侯站起：“赵同风，你回来干什么？”
“你……你已经被我杀了！”天水侯手上，偷偷做一个拿刀的手势。
群臣愣住，十王爷更是没脸看。
赵同风不理会他，拱手低头开口：“我也不想回来，可咱更不想见到天水侯一脉的荣耀陨落在我身上！更不想在大赢逃一辈子！”
“臣因私是陛下的兄弟，论公我是陛下的臣子，我更不能因为此事，让皇家失了尊严！”
他跨大殿台阶，学着记忆里的礼仪跪倒在地，头对着龙椅低下大喊：“臣赵同风，见过陛下！”
黄锦挥手：“免礼！”
“不免礼！我还没及冠，有个未婚妻，还没结婚，我还是个孩子，可他们竟然冤枉一个孩子，奸污女子，臣不服气，不能让皇家血脉染上这份污名！”
“臣不是来受审的，我是来告御状的！”赵同风大喊，声音震动朝内。
皇宫之外，一声鼎响彻底打破了太和殿的宁静。
太和殿内五品官，这些随便一个出去就能镇守一地的官老爷，此刻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从相互恐惧的眼神中，他们看出，天下将乱！
一天之内，因一个人，开言鼎撞响两次，亘古未有！
“赵同风，你并无官衔，谁把你带进宫的，来人把他拿下！”十王爷着急开口，避免事情一乱再乱。
“谁敢！”赵同风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核桃大的令牌：“我乃是当今皇上亲封的武德将军。”
“今日，皇上召见五品京官，我这个怎么就不算京官了！我大大方方走进来，需要什么人带！”
十王爷生气：“皇上什么时候给你封的！”
“我出生时候赏的，五品散官，也是官！”
大理寺寺卿开口：“赵同风，你自大理寺逃走的罪过还没算，怎敢在百官面前咆哮！”
“胡说！咱是被天水侯敲晕丢出宫外的，要罚也要罚他，罚我作甚！”赵同风心里有算计，这件事只能落在老爹头上。
劫狱，落他人脑袋上都是死罪。
他望着大理寺寺卿开口：“下官给您出个主意，您不是喜欢诛人？天水侯劫狱诛了吧！”
“你们，不是不敢吧！”
儿子要杀老子，真是哄堂大笑，可没人笑，因为没人敢。
刑部侍郎大喊：“赵同风，你奸杀少女，咆哮太和殿，罪加一等，还不伏法……”
“无耻老儿，给我闭嘴！”赵同风盯着他：“我奸杀少女？你怎么知道？昨天，你在场？”
“是你推的屁股？”
他话音落下，刑部侍郎感觉一只老虎盯上自己，是天水侯。
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比任何人更想找到事情的真相！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在场！”刑部侍郎紧张，他不怕儿子，真怕老子。
“不在场，你就妄下定论！”
“此乃三司议案结果？”
“议案，议案，我不在，你议什么案，你审了吗？没审就下结论，你这种官，还敢说当了二十年的刑名，不知道你这二十年冤枉多少人！”
赵同风明白，既然事情不可能清楚，那就让水更混。
只有浑水好摸鱼！
左相开口：“小娃子，不要乱，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你也闭嘴！”赵同风站直身子：“一直揪王八把你给忘了！说话阴阳怪气，我就看不出来，是你的主意？”
左相以大儒之力，怒而开口：“慎言！”
赵同风跪倒在地：“陛下，臣要告御状！”
“臣状告大理寺寺卿，刑部侍郎，宗人府宗正，尸位素餐，置我大赢律法不顾！枉顾我的赢审案程序！”
左相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你？想好了！”
“没想好，光找老鼠，差点忘了王八！”赵同风再拜：“陛下，臣还要告左相结党营私，冤枉臣下！我要跟他单挑！”
文官寂静。
武官尊敬。
一个没修为的人，找三品大儒单挑？
天水侯一脉的脑子，真是毫无保留的遗传！
黄锦不得不开口：“赵同风，你可想好了，你不是言官，不是御史，不上奏章，以官告官，也应当卸甲！”
赵同风站起，脱掉外衣，高高抛起！
“我不入道家，不守佛门，不学武艺，不念圣人书！无甲可卸！”
百官中一中年男子站出。
他拱手见礼：“你无功名，无修为，无能力，也敢状告左相？”
“你丫谁？”
“刑部尚书，杨知白！”
“他，你爹？”赵同风指着左相！
“公堂之上，称职务，这里没有什么爹儿子，我就是刑部尚书！”
“好！好！好！奸臣已经跳出来了，你也算一个，你，我也告！”赵同风再跪拜在地。
“你告我什么？”
“我告你，上不尊皇家祖训，下不爱黎民百姓！”赵同风拱手：“谁说，无修为，无功名，就不能告官！”
“你当我大明祖训何在！你当陛下何在！”
刑部尚书生气大吼：“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无他！”赵同风站起，风从大殿过，他昂着头：“帮我自己求个公平！”
他上前一步，手落在李无端肩膀上，差点吓掉他半条命：“也顺便，帮你求个公平！”
“更是为了天下万民，求个……”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