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斯廷离开后，如鲠在喉的危险感再度攀升。
卢卡尔虽然还有诸多疑问，也不得不赶紧离开德申柯宅邸。
赶回仓库，一片狼藉。
满地的血，被倒腾干净的田，崩塌的大门。
五十多个村民伤的伤、死的死。
卡桑德拉不知所踪，现场没有施法痕迹。
只有浑身是血的亚瑟还站着。
他身边躺着五具士兵的尸体。
看到卢卡尔回来了，亚瑟瞬间脱力倒地。
“我......我把面粉护下来了，但是那些麦子.......”
“我知道了，你先躺下别动。”
给伤员做紧急处理，用法术【冻寒之触】冻住大出血的动脉，再用周围能找到的任何布条给包扎好。
没有一个人腿脚完好，露出皮肉的森森白骨触目惊心。
德申柯的意思简单明了。
会种田？那我把你的作物全部毁掉，一粒种子都不留下。
要养人造反？那我把你的人全部打残。
把最后一具死人尸体拖到仓库外，时间已经来到了半晚。
卢卡尔脱力地靠坐在仓库外。
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的精神和肉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双手深陷在梆硬的泥土中，卢卡尔缩起膝盖、抱住脑袋心中负面情绪翻滚。
为何原本顺顺利利的事情，形势会如此急转而下。
小小一个边境领怎么就突然被卷入一场复杂的贵族斗争中？
四十个骑士，海伍德，开拓男爵......
一种整个世界都在针对自己的绝望感，让卢卡尔感到窒息。
负面情绪积累到顶点，卢卡尔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那双酒红色的眼眸中涌动的火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坚冰般的理性。
这幅年轻的身体荷尔蒙凶猛，情绪大起大落，但装载的灵魂却是块稳重的船锚。
足以让小船在汹涌的情绪波涛中，稳住自身。
越面临绝境，就越要稳定运营。
切割不良资产，挽救有价值的资产，探清局势再寻出路。
时间宝贵，决不能浪费在自哀自怨上。
转身回到自己被糟蹋一空的田里。
结印，念咒。
【鉴识眼】
卢卡尔便要找寻遗落的源力小麦麦粒，重新进行培养。
不料法术一生效，密密麻麻的文字充斥了他的整个视界。
【检测到未知变异杂交种】
【警告，变异杂交种很有可能会对当地生态系统造成破坏性影响】
蹲下扒开土壤，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出现在卢卡尔眼前。
菌丝。
土壤深处不知何时已经遍布饱含卢卡尔魔力的白色菌丝，
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不仅只有仓库内的田地。
卢卡尔感受着这些菌丝中自己的魔力，发现大半个村子都已经被菌丝覆盖。
他猛然间意识到，
那些毁了他庄稼、将其连根拔起的德申柯走卒们，
他们的身上沾染了菌丝。
来回踩踏之间，这些人就将菌丝散播进了松散的泥土中。
这些由植物和真菌杂交而成的菌根，比一般的真菌菌丝扎根扎得更深，生长的也更快。
它们在地下以极夸张的速度野蛮生长，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已经形成了一个绵延数英亩的庞大菌落。
如此夸张的生长速度。
入侵物种？
不。
说是生物武器更加合适。
卢卡尔现在并不需要一个生物武器，
他需要的是庄稼，饱含生命源力的庄稼。
而这些变异的菌落或许就是能让他反败为胜、绝地求生的最后底牌。
对着地里的菌丝，卢卡尔开始结印，念咒。
【孪生施法】【快速生长】
......
第二天。
大部分村民们恢复过来后，卢卡尔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跟大家托底。
“皇室的人来裁判了，八天后我需要带人和德申柯决战。”
“不瞒大家，对方的力量很强大，我没有胜利的把握。”
“但我希望大家能再多留七日，我或许有取胜的办法，若是到时候也没办法就把粮食分了大家各奔东西。”
很中肯的提议，负伤的村民们也一时半会动不了，便纷纷点头同意。
但这这份稳定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啊！！！”
当天下午德申柯的士兵在仓库外扎营。
三个穿着全身板甲的骑士守在其中，让卢卡尔不敢轻易和其产生冲突。
若是卡桑德拉在或许还有攻坚的办法，也不知道她被自己姐姐带到哪里去了，
卢卡尔只能希望琳达没有邪恶到会折磨自己妹妹的程度。
这些士兵也不动手，就每天早晚宰杀牛羊、处刑囚犯，凄厉的惨叫声没有一刻停歇。
“被假领主欺骗的各位，现在投降出来，德申柯领主宽恕你们无罪！给你们继续在他的领地上生活的资格！”
“负隅顽抗者，一律处以极刑！”
有胆子大的人探头出去，就看到几个德申柯的士兵将一名囚犯，用开水活活浇死的残忍场面。
立刻干呕着缩了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
仓库周围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恶臭几乎让人无法正常作息。
有人受不了了要投降。
卢卡尔不仅不阻拦，临走前还给这些人一人发一升面粉。
并非出于纯粹的好心，而是因为不给容易引起仓库内的叛变。
大家不想死，出去以后又没有粮食，肯定得偷得抢。
卢卡尔不如当个好人，直接给了。
反正给了以后也会立刻被守在外面的士兵抢走，让剩下的人看到反而能打消投降的念头。
第五天，卢卡尔守门的时候，阿蒙突然带着一群猎户走来。
“大人，我们有妻儿要顾......”
“不用多说了，走吧，希望你们别忘了当初是被谁逼到走投无路的。”
诺拉把面粉递给阿蒙等人，猎户们带着自己家人走了出去。
跟串通好的一样，他们安然穿过军营没有被抢走粮食。
这引爆了整个仓库。
当天下午，第六天，第七天。
村民们鱼贯而出。
就算是双腿被打断的人，在投降潮的影响下，爬也要从这里爬出去。
已经丧失了理智就想着离开。
也不管自己出去到底要怎么活。
没了阿蒙等人维持秩序，哄抢粮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亚瑟把人制服后，卢卡尔彻底粉碎了这些人的双手，把他们丢了出去。
其中包括几个女人和孩子。
“就不能放过孩子吗？”
亚瑟于心不忍道。
“我若是对这些吃里扒外的背叛者下手不够狠，还留着这里肯和我一起受苦的领民，会怎么想我？”
“我希望你理解我亚瑟，这里不是翠玲珑。”
“唯有足够残暴的铁腕，才能建立和平的秩序。”
亚瑟看着其他人，低下头没有再多话。
他就觉得这个和自己同龄的乡下贵族之子，有着和年纪不匹配的城府和大局观。
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卢卡尔便继续去田地里催熟。
逆境之中，他的精神力膨胀得格外迅速。
一天最大施法数量增加到了十次。
【初级?孪生施法，施法熟练度163/200】
第七天中午。
永无止歇的嘶鸣声终于停了下来。
外面的士兵和骑士撤离大半。
仓库里的人终于能清静地休息一会儿。
环顾清冷的仓库，卢卡尔发现留下的人算上他也就只剩十一个人。
最让他惊讶的是农妇诺拉和商人巴格尼留到了最后。
尤其是巴格尼，他是个面容白净，留着山羊胡，不到三十的斯文男人。
受袭击的时候躲到面粉袋子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袭击之后他终日缩在角落里，因为外面人畜的嘶鸣声而抖个不停。
就是这么个十足的懦夫，却一次也没有表露过投降的意图。
若是间谍也大可不必装到现在还不走。
中午，巴格尼拿着烤好的面包和开水送给卢卡尔。
卢卡尔接过吃食，突然问他。
“你......不怕死吗？”
巴格尼苦笑一声。
“怕啊，当然怕，外面还有好多东西没见识过呢，真不想死啊。”
“那为什么不投降。”
“这......我.......”巴格尼挠挠头显得有些窘迫。
“说出来怕您笑话。”
“患难与共，我怎么会笑话你。”
挨着卢卡尔坐下，巴格尼开始娓娓道来。
“我是卖船模的，船模您知道吗？”
“船模？哦，就是瓶子里的小船。”
“对，当然我不会做，只是从附近几个村子的木匠哪里收过来然后卖出去。”
“会有人买？”
“好东西总有人买，虽然赚的不多，糊口不成问题。”
卢卡尔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商人很快就忘掉了糟心的现实，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喜欢这些匠人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它们就要比贵族装腔作势的金银珠宝要来得美。”
“我有一整个房间的船模，再苦再累每天早上扫视一圈，就能让我精神百倍。”
“然后它们全被毁了。”
巴格尼的脸上显露出无比的悲痛。
“我交了税，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但最后他们还是没放过我的藏品。”
“一整个房间的模型全被毁了。”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德申柯要的从来就不是税，他是一个以痛苦为食的怪物。”
“他在我们破碎的梦想上筑巢，看着我们全力挣扎然后放声大笑。”
“向他投降，然后呢？当一个人连做梦的权力都被剥夺，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宁愿作为一个人去死，也不要再成为德申柯的奴隶。”
卢卡尔张张嘴却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他从没想过能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听到这样一番深刻的话语。
“您想笑就笑吧。”
“我不会笑。”
卢卡尔按住巴格尼的肩膀，郑重地对他承诺道：
“我会尽全力推翻德申柯的，如果不能也会拼尽全力咬下他一块肉。”
“若是我做到，以后在我的领地上船模也好其他任何艺术品也好。”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被摆在高处决不会再被扔到地下。”
“我保证。”
巴格尼哽咽了。
随后他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在小他十几岁的卢卡尔面前痛哭出声。
第七天晚上。
在亚瑟的要求下，几天没睡的卢卡尔终于躺下，闭上了眼。
他一睡下，卡桑德拉和琳达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诺拉的床边。
村妇缝补着衣物，面容很憔悴。
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她十分惊讶。
显然卡桑德拉被琳达带走后，并没有受到虐待。
两姐妹反而和好了。
“琳达？卡桑德拉？我还以为你们......”
“有话快说，我的好妹妹。”
卡桑德拉蹲下，握着诺拉的手真情实意道：
“诺拉婶婶，我很感激你当初收留了我们。”
“这个村子已经岌岌可危，跟我们走吧，我们找到了靠山绝对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诺拉看着秀丽真诚的姑娘，却只感到陌生。
“其他人呢？你的靠山能救其他人吗？”
“抱歉，带婶婶你走已经是破例了。”
十分诱人的提议，诺拉却摇头抽开了自己的手。
“我不相信你们。”
琳达闻言脸臭了下去，卡桑德拉则继续耐心地劝说道。
“婶婶我们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们......”
“不用说了，”诺拉坚定地打断道，“你们父母把你们托付给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底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们就从来不知道付出，只是一味地索取。”
“你们两姐妹既自私，又缺乏成年人判断力，我便不相信你们能寻得什么安全的‘靠山’。”
琳达大怒。
“我们好心回来救你这个愚蠢的村妇，还给你骂上了？！”
“我们走，妹妹，留她和那个巫师一起等死吧。”
“唉......”
卡桑德拉起身之际，诺拉突然拉住她的手。
“你们两个若是真的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有容身之所，就留下帮忙。”
“卡桑德拉，你不是对卢卡尔有情愫吗？”
“身怀力量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卡桑德拉表情复杂地看向底下干草堆上满身血污的卢卡尔。
显然她已经做好思想工作了。
“我不欠他什么，他给不了我我要的自由人生和美好生活，我便没必要浪费精力在他身上。”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说完，姐妹两人消失在仓库中。
诺拉愣神片刻，知道今晚是睡不着了便起身下楼。
对门口佝偻扭曲的怪人点点头。
村妇来到躺在干草地上熟睡的卢卡尔身旁。
领主眉头紧锁边做梦边念叨着陌生的语言。
“菌丝体在75%相对湿度下长得最好，最适pH值为5.5-6.5......”
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抚弄少年的脸颊。
诺拉便知道自己是不会走的。
爱情？
不，自己已经过了激情的年纪。
她从卢卡尔身上感觉到的，就是一种比爱情更加深沉的力量。
伟业。
她就认为这个少年必将成就一番常人难以想象的伟业。
若是自己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陪伴在他身边，必然抱憾终生。
她在卢卡尔身旁躺下，橙色的头发披散在两人之间。
......
卢卡尔夜里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他被一个圆环包围。
一个由真菌菌落和魔力形成的圆环。
「母体」
“什么？”
「母体想要什么」
“我.......生命源力，我想要能让人觉醒生命种子的源力。”
「遵循母体的意志」
“卢卡尔！卢卡尔！”
在猛烈的摇晃中，卢卡尔皱着眉头从深度睡眠中被唤醒。
剩下的村民，亚瑟，巴格尼，诺拉全部围在他的身边。
“怎...怎么了？”
“小麦，好多红色的小麦，我带你出去看看。”
众人的簇拥下，卢卡尔走到仓库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绵延数英亩、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
血红色的麦穗上，低垂着鸡蛋大小的颖果。
摘下一颗沉甸甸的颖果，卢卡尔一口咬下。
顿时浓郁的生命源力充盈全身。
这已经大大超出了【一改源力小麦】中的生命源力含量。
巫师领主转头看向身后一众忍受无数摧残，坚定跟随他到最后的人们。
“让我们去把德申柯的一切，全部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