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1年冬,西界与中界毗邻的伊斯特洲下了十年来的第一场暴雪。
弗得尔族境恰在大雪影响范围内,不得不暂停了族学,让族中孩子们暂时居家自习。
有几个玩心重的,便偷溜出去玩雪,路过族内最高的那棵常青树时还在争吵些琐事。
“要我说,明年就该是你被送去东界,天天巴巴地胡说八道!”
“怎么,我难道还说错了?你没有看上伊娃?”
“滚!我看上谁关你屁事?!”
“好了好了这都能吵!况且明年送去的人选不是已经定了吗?”
两个吵得正欢的一时愣住,赶忙问是谁。
“还不就是那位……”
他们叽叽喳喳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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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也来到了树下。男孩手里捏着一片白水晶,水晶上刻着的简易寻人术直指向树上。
正疑惑,树叶间突然伸出只手,朝他们晃了晃。
两人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了一大步,雪天地滑,女孩看上去一个没站稳就要当场表演平地摔,树上这才跳下个人来把她扶住了。
男孩收回打算去扶的手,惊魂未定地说:“姐,你怎么又吓人?!”
“抱歉抱歉,也不是故意吓你们,只是示意一下我在这儿。”来人也没带多少歉意,意思意思道了歉,把女孩的围巾又拢紧了些。
是个少女,十七八岁的样子,极长的黑发扎了个利索的马尾仍然垂到大腿,还穿了一身黑,乍一眼看去全身只有露在外头的一张脸和一双手是白的。
“大冷天的跑出来干嘛,决明没脑子也就算了,白芷你一被冻着就又要感冒发烧,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她还先发制人,好像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是大冷天跑出了门。
还上了树。
“没事的姐,我穿了好多。”女孩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声音闷闷的。她还戴了一顶大了一号的毛线帽,把头发和额头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到底没舍得骂妹妹,黑发少女又转而盯着男孩。
男孩忙举手示弱,半长不长的灰发跟着扬了扬:“真有事,不是瞎跑!”
少女挑眉,示意他说。
“族长和提灯人在找你,说是有大事。”
西界与他界不同,几个大族领头,虽然有上百个族群,信仰却几乎可以算统一——北界人口稀少,外界人所知不多;南、东两界则信仰各异,信唯一神的有,信不知名小神的也不少——西界信仰只分三脉,弗得尔族是其中之一圣灵的信徒。
这圣灵教会为方便管理,在信众各族内分派了提灯人,用以传达所谓神谕。
但霙子是不信神的。
霙子——也就是黑发少女——摘下自己的围巾给男孩围上,拍了拍他俩的头,应了声:“知道了。雪越下越大,你们快点回去。”
决明急走了几步跟到少女边上:“会是什么大事要找姐你啊?”
“我大概知道。”霙子笑了声。
“啊?”
“刚刚我在这儿赏雪的时候,有些小苍蝇,烦人的很。”
“啊??”
“别啊了,傻子一样。带白芷回去,她要是受了凉我拿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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霙子进去的时候,老族长和提灯人正在低声交谈,见她进来,都立时收了声。
她微微躬身,算作是行过礼了。
老族长摆着近乎完美的微笑,正欲说话,一旁的提灯人却给了他个眼神,自己开了口:“你知道了?”
这位提灯人方三十出头,算是教会实权派中难得的年轻人。比起弗得尔老族长的左右逢源,有圣灵教会做后盾的提灯人甚至更有威望一些。
“是。”霙子垂眼看着地面,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会去的。”
不等两人说什么,她又接着道:“母亲过世方一年,希望两位阁下还记得当初在圣灵座前立下的誓言。”
她是十年前被弗得尔风部圣灵修道院的修女麦莉娅捡回来的,一直将修女视作母亲。
那时她身体虚弱昏迷不醒,来历身世皆不可知,只腰带上绣了一个东界字“霙”,麦莉娅修女便给她取了个西界名叫丝诺,霙子当做了小名。
修女心善,时常将无亲可依的孩子们接来修道院养育,但霙子能在弗得尔族中留下来还是因为她身上稀薄的弗得尔血脉——圣灵教会严禁遗弃血亲,不论是旁系还是混血——这一点上霙子对这个所谓的“圣灵”还算略有好感。
前一年的冬天修女染了恶疾,没熬过那个冬天便不得不抛下她尽心养大的孩子们回了她的神的座下。霙子是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长姊如母,就这么当了一年的监护人。
麦莉娅一生性格软弱温吞,唯独信仰格外坚定,连提灯人也自愧不如,圣灵教会念她衷心,许诺庇护她的孩子们直到成年自立。
——而今年恰是霙子即将成年的时刻。
她心里早明白,弗得尔必定会将她差去与一学院,名为进修实为驱逐,既填补了每三年至少送一名族中适龄少年去与一学院的云庭令,又能甩了她这个不好对付的麻烦。
她去了与一学院,自然不会也不能再回返本族了。
“我今年17岁。”她接着说道,“距离我成年尚有两月有余,按照誓约我本不应当被选中。也没有别的要求,在我前往与一的六年间,弗得尔应当替我照看我的弟妹们。”
老族长露出犹豫的神色:“但是有的孩子已经……”
“在我之下年龄最大的白芷过两天才满15,即使六年后也不过21。这在中界甚至还不算成年。”霙子打断了他的絮叨,“另外,如果是他们主动离开,那当然不算弗得尔违约。”
提灯人睨了她好久,最后说:“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们这边的要求。”
“我清楚。”她说,“这次离开我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