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關大戰一觸即發!而天烽山脈另一面的河間平原,卻異常平靜。
竦關,城樓上。
不眛剛聽完烽火關的戰報。南宮郁果然在那裡集結大軍。吃心上人算對了!他心中竟有些許不甘,忖道:‘如果烽火關大勝,南宮郁的肅毒軍覆滅,我留在這裡,豈不真是在浪費精力?雖說,那個人也來了這裡,讓我為他,佈了新局,但論功行賞,還是算那老傢伙的......’
功勞被奪的這個念頭,惹來一腔無明火!他嘗試想別的事情,轉身望向城下平原的一片白茫茫,不由納悶。竦關已多年未有如此大雪,不知何時才停?
忽然,他的目光被某件事物吸引。大雪覆蓋的平原上,遠方有一黑點,正在緩緩蠕動,彷彿有某種動物在雪中匍匐。他咦了一聲,猜想那是鹿,還是狼呢?
奇怪的是,那黑點,竟越來越多,且速度越來越快!眼看‘它們’距離城門口,越來越近。‘這些畜生是迷路了?怎麼往這邊來?’不眛暗道。
就在此時,天邊傳來一聲細響,落在不眛耳中,彷彿蚊叫。與此同時,約半里外,一個泛著紅色的圓點,遽然上升,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陡然化作狂飆,徑直向城樓飛來!
嘶嘶之聲,厲如裂帛,由遠及近,翕忽在竦關眾人的頭頂上爆炸!
轟!
‘應該是一群餓瘋了的狼吧!’第一枚火龍射入竦關的城牆,碎石四濺的時候,不眛還在想。下一刻,與在城樓上的眾多守兵一樣,耳朵一靜,隨即耳鳴不已......
*
‘阿母,我餓了。’
五歲的南宮化羽扯著母親的袖角,道。
母親坐在窩棚的地板上,正為一位衣不蔽體的老者,清洗腳趾間的膿瘡。她一絲不苟地用清水將傷口上的膿水,凝血,污垢擦掉。杏紅綢衣的袖子雖已用絲帶綁起,裙擺仍是沾上貧民村裡特有的,帶著惡臭的污泥。
‘琦兒乖,這位阿公的腳很疼。阿母要先為阿公上藥。’母親仍背對著他,柔聲細語地道。
‘觀音夫人......’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婆子端著一只破碗,裡面是冷掉的米粥。‘小公子如果不嫌髒,先吃這個吧。’
母親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婆子,道:‘謝謝。’
老婆子把那碗米粥,遞給南宮化羽。南宮化羽喝了一口,味道很淡,不好吃也不難吃。抵不住飢餓的他,三兩口便把粥喝完。
‘琦兒,快謝過婆婆。’母親道。
南宮化羽對老婆子行禮。
‘哎呦,我的小公子,快起來,別弄髒衣服。’老婆子忙道。
‘阿母,我可以出去玩嗎?’南宮化羽望著門口,那裡不時會探入幾個蓬頭垢臉的小腦袋。腦袋的主人們睜著圓滾滾的眼睛,偷看母親,還有自己。
‘嗯,去吧,不要走遠。’母親的聲音依舊溫柔。
‘知道啦!’南宮化羽歡呼一聲,衝出門外。外面的孩童見他跑過來,卻一哄而散。南宮化羽去追他們。過了一會兒,他就變成被追著跑的那個。
土屋竹棚間,坑坑窪窪的泥地上,一群兒童互相追逐,嬉戲摔跤,從村裡玩到村外。
南宮化羽玩的滿身是泥,回到那座窩棚時,發現外面圍了密密麻麻的人。屋中隱隱傳來機關城家臣們的叫喊。
他不明所以,鑽進人群,在衣物的空隙間,瞥見母親逐漸變紫的五官!她軟軟地倒在血泊中,正被一位滿嘴鮮血的男子掐住脖子!三個家臣奮力地拉扯男子,想把他從主母身上挪開。可那男子趴在母親身上,紋絲不動!
南宮化羽變成十七歲的模樣,推開人群,大步上前,抓住男子,揮手將他甩開!
男子爛泥般撞向木牆,應聲而倒!南宮化羽跨坐男子身上,雙手如爪,死死地箍住男子的脖頸,不住地喊:‘叫你傷害阿母!給我死,死,死......’
身下的男子只覺腦袋隨時炸開,青筋爆起,眼白突出,不斷捶打南宮化羽,喉嚨發出清脆的幼童聲音:‘哥...哥哥...哥.......’
刺耳的啼哭,令南宮化羽驀然驚醒!
他看到在自己十指下,逐漸變紫的五官,驚駭不已!原來,他竟死死地掐著妹妹的脖子!弟弟萎縮在牆角,嚇得臉色蒼白。
手立即一鬆,南宮化羽猛然起立,連退數步,一個趔趄,後腦勺‘噗’的磕在牆上。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他跌坐牆邊,怔怔地躺在幾步外的妹妹。
震驚,迷惑,罪惡,羞恥,諸多情緒化作一隻手,死死地掐著南宮化羽的脖子!
啊......不能呼吸的他,聲嘶力竭地喊著,慢慢地把自己缩成一團,抱膝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漸漸安靜。空中傳來熟悉的聲音:‘琦兒......’
南宮化羽不覺抬頭,哭腫的雙眼,迷迷糊糊地瞧見一襲杏紅長袍。
漂浮在空中的母親低下身,摸著他的頭,淺笑道:‘去吧,不要走遠!’
‘阿母!我不該去玩!我還殺了弟弟妹妹哇哇.......一切都是我的錯.......’南宮化羽嚎啕大哭,伸手抓住母親的袖子,眼前景象卻翕然消失!‘阿母,別走......’
只剩黑暗。
這是一間只有五步寬長的房間,潮濕的地上鋪著一層草,四面土牆。其中一面牆上,有一道一人高的鐵門。鐵門上有一處兩指大小的空隙。從那裡投進微弱的光線。外面是昏暗的走道。
這裡顯然是一座地底牢房。
黑暗之中,傳來幾聲咳嗽。南宮化羽從夢魘中冷靜下來,沙啞的聲音弱弱地道:‘薇兒?沁兒?你們還活著嗎?’
妹妹南宮薇緩過來,看到南宮化羽似乎要走過來,再次大哭,又爬又跑地缩到另一個牆角,抱緊另一個哥哥,南宮沁。
弟妹彷彿看野獸般,盯著自己,南宮化羽竟感到一絲安慰-自己沒有鑄成大錯!
這時,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鐵門哐啷一聲被打開。
幾個人拿著火炬,衝了進來。其中一人生氣道:‘教主不是說了,大的那個要分開關!出了事,你多少條命,都賠不起!’
另一個人唯唯諾諾地認錯。
來人看到南宮兄妹都還活著,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半盞茶後,南宮兄妹三人被鐵索五花大綁,押出牢房。穿過走道,走上長長的土階,數日來第一次聞到新鮮的空氣。南宮化羽這才知道此時是白天。他們仍在烽火關。
抬頭一瞧,烏雲密布,冷風灌袖,大雨將至。遠方隱隱傳來鑼鼓,和波濤般的人聲。
‘誓泯禍祟,不克不歸~~~!’
打戰了!
南宮化羽含淚,激動道:‘薇兒,沁兒,阿翁來了!’
*
竦關的雪景停了,火龍也停了。
‘機.關.師!’女幾山的一幕在眼前重演,剛剛抖開身上瓦礫的不眛禁不住慄慄發抖。
千瘡百孔的城牆下,一位披著捲髮的男子騎著駿馬,手持黑色鋼刀,緩緩從雪霧中走出。他停在城門五十步外,抬眸望向高牆,眼露寒光。
‘招搖孽眾!’
南宮夢蓮聲如洪鐘,字字清楚地傳進竦關上的兵卒耳中。‘爾等袒縛投降,可免一死!不知悔改,午時一過,下場有如此樓!’
話音剛落,他舉起左手,身後半里外的兩架火龍車,再次對空開火!兩道火光劃過天空,落入城樓的屋頂。
霎時,火光大作,城樓一角轟然倒塌,梁瓦化為齏粉,兵卒走避不及!
‘救火!立即點煙,向四縣求援!’
不眛鎮定下來,對身邊的兵卒吩咐道。
竦關內,兵卒皆是頭次見到能召喚火雨的火龍,心隕膽破,一時之間竟沒有聽到軍令。
不眛喝道:‘快去!’
眾兵將見主帥發火,才稍稍安穩。幾人連忙奔往兩側山峰上的烽火臺,燔起求救的黑煙。
不眛思緒紊亂。南宮郁怎會在此?他不是去烽火關了?周圍四縣竟沒有報警?他如何避開重重警哨的?四縣看到烽燧,一日,不,此時有雪霧,三日吧,最遲三日便會發援至此。這裡不是女幾山上的黑羽寨,南宮郁再怎麼厲害,三五日也絕攻不下竦關!到時候,前有險關阻礙,後有平原包圍,他們插翅難飛!
想到這裡,急促的心跳稍緩,片刻後,心頭又是一緊:‘我能想到的,他難道不能想到!難道他不知攻打此地的危險?還是另有打算......’
*
竦關內,不眛的房間。
火龍襲擊前,易無憂正翻東翻西,忽然遠處傳來轟轟隆隆的聲音,房頂簸揚灰塵,嚇了一大跳,忖道:‘這是打雷,還是地震?’
她跑出房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把守在廊下的顧宗義也嚇了一跳。她摸著鼻子:‘發生什麼事了?哈欠,這是什麼氣味?’
顧宗義凝望城樓方向,那裡有隱隱火光,平靜道:‘是硝煙。他們遭襲擊了。’
‘有人攻城?’易無憂呵呵一笑:‘天助我也,難怪這裡的守衛都不見了。’
顧宗義回頭:‘你找到地圖了?’
易無憂難為情地一笑:‘還沒有。’看到顧宗義睜大眼睛,似要發作,連忙跑回房中。
此刻天色已暗,沒有燭火,光線不足,顧宗義又不斷催促,易無憂越找越心急。陡然靈光一閃,想起自己在百里巷藏書閣找到禁書的情景,便伸手去探牆邊,以及房梁的間隙,找尋空穴。
摸索半日,終於找到一處牆壁暗格。裡面果然有一張牛皮地圖!細看方知,這不正是阿真用來被‘老叔’回佟家村用的那個牛皮袋子?原來,踏破鐵鞋無覓處!
找到地圖,兩人當即離開。
竦關此時被襲,軍營內的人一個個都往城樓的方向跑,唯有他們往別處走。剛出了不眛的院子,便被一百夫長叫住:‘喂,你們兩個是誰,怎麼在這裡?’
顧宗義和易無憂身體一僵,同時發聲:
‘我們是宋指揮的人,要給他送飯。’易無憂笑嘻嘻地道。
‘我們是濟北來的斥候,來送密信。’顧宗義拿出一隻小旗。
話音剛落,兩人錯愕地看向同伴,心中皆暗罵,對方多嘴。
那位百夫長一怔,繼而喝道:‘說,你們到底是誰?’
顧宗義和易無憂眼中掠過無奈,不約而同地拔出武器,向百夫長走去。
百夫長驚恐不已,正要喊人,旁邊傳來聲音:‘啊,原來你們在這裡啊!’
竟是阿真!他走過來,對著顧,易兩人憨笑:‘你們怎麼不見了?’
顧宗義見狀,一邊抓了抓易無憂的手,示意她別說話,一邊朝阿真道:‘我們奉宋指揮的命令,已把‘東西’送到左護法的房間。正要回去,找你覆命!’
百夫長見兩人認識宋真,又見顧宗義手中小旗不似假的,恰逢戰事正酣,便不願追問,告罪離開。
易無憂再見阿真,驚喜之中,想到他是招搖教首腦之一,還曾是製造毒藥的主事,心情不免有些複雜,躑躅不前。
‘阿真,你來這裡幹什麼?’顧宗義似乎沒有多想,如往常般,和他說話。
阿真捂了捂耳朵,露出擔憂的神色:‘地在動!阿母說,這時候要去躲起來。’
顧宗義知道他是在說戰火的聲音:‘不要怕,這不是地震。你的房間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阿真搖頭。
‘嗯,其實那裡是最安全的。’顧宗義暼了易無憂一眼。易無憂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頷首。他繼續道:‘阿真,有壞人要捉我們,我們能藏到你的房間嗎?’
*
烽火關。
劉創與金海烏會合後,立即叫兵卒,合裝投石機,並指導他們,取出帶來的硝石,用土鍋烘乾,用石臼木杵搗碎,混入硫磺和木炭,製成火藥,裝入瓦罐。
金海烏繼續帶人,到敵人城樓下,在射程外鼓吶喊。直到午時,烏雲壓頂,吹起東風,身後出現一排排的投石機,和萬人列陣。
金海烏隨即回到中軍之位,捶打枹鼓,發動攻擊!
隨著鼓點,千名弓箭手和盾牌手,踏入射程,點火,控弦,鬆弓,後退!
轉眼,火箭滿空!
鼓點,箭雨越發密集!
投石機就位,火藥罐被放入竹筐,火把舉起。點火之際,鼓點卻戛然而止!
眾將士疑惑地看向將臺。
金海烏一臉悲痛地望著城門,握著鼓槌的雙臂,緩緩垂下。眾人順著他的目光一瞧。只見三人從城樓拋下,吊在半空!人影纖細瘦小,最小的看上去不過三四歲。揉碎心腸的哭喊迴盪山谷:-
‘阿翁~~阿翁~~阿翁~~’
肅毒軍憤怒不已。用幼童少年來擋箭?真是卑鄙無恥!
認出被劫持之人的幾位將領則呆若木雞。
突然,城樓上一隻飛鏃,鳴空而來,錚的一聲,射入一名肅毒軍前鋒的盾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