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看好,這是‘刀山火海’!’夏侯長靈急急後退,一邊應對攻擊,一邊吐字清晰地道:‘講究凝神定氣,倉促奪勢!如火山巨浪,一觸即發!’話音剛落,看準時機,舉起海嘯刀,往對方刀身一拍,借力反彈,下擺迴旋,反守為攻,逼近對方門面!
逼退攻勢,夏侯長靈乘勢追上,舉刀刺向顧宗義的胸腔。遇到對方一檔,反腕又一個下擺迴轉,從另一面攻向對方門面!他喊道:‘順勢而為,借力打力,此謂‘東海揚塵’!’
顧宗義避開師父的一刀,握緊刀柄,連連劈斬,攻勢陡猛!
夏侯長靈雙腕交錯,刀尖向地,刀镞擋住猛攻!刀鏃在刀柄和刀身之間,用此處受擊,最為省力。只聽他道:‘下盤如石,攻守轉換,刀镡施力,從容不亂,這是‘海納百川’!’
就在此時,顧宗義的攻勢開始改單一劈砍,融入挑,削,掃,撥,掠,奈等刀法,變化莫測。夏侯長靈力透刀身,一一化解,又道:‘重心在後,執柄不黏,洩力與側,轉守為攻-‘海枯石爛’!’
只見他虛招一晃,趁對方換招空隙,奮力橫掃,逼退攻勢!
‘瑾兒,當心了!’一番防守後,夏侯長靈也開始了靖海八刀的搶攻式!
‘鋒起不急,厚積薄發,‘滄海桑田!’夏侯長靈挑式反擊,左右換步,強攻卻不失精準!劇烈刀風讓顧宗義感到胸悶心悸。若換作功力稍差的人,不出三式,早已開膛破肚!
‘力從地起,殺念堅定,‘浩如煙海’!’夏侯長靈兔起鶻落,回身旋轉,刀人化矢,直指睛明!顧宗義不及應對,奮力舉刀一擋,撲面而來的刀風激得他的衣袂飄揚,獵獵作響!
‘步步逼近,‘翻江攪海’!’夏侯長靈不給顧宗義喘息的機會,拔地使出二連斬!一旁的子美和司馬螢生見狀一驚!
‘啪!’
‘咔嚓!’
一陣旋風過後,顧宗義的冠被打落,墜地而碎!烏髮迎風,朱唇微啟,玉面色緋,若非俊目中的星點暴戾,少年之態堪稱嫵媚!
‘餘地不留,迅雷不及!’夏侯長靈運氣刀尖,步法靈活,揮刀三進,進而刺向顧宗義的心臟!‘一擊天池-‘山崩海嘯’!’
面對師父的盛氣凌人,顧宗義強攝心神,運力十成,振動刀身,如靈蛇吐信,纏繞來刀,撥轉數圈,強行將對方刀上的源源內力化解。他使出的,竟是自創的‘梅四式’的第四式!
夏侯長靈先是一愣,隨即嘴角一揚:‘好!再來,滄海桑田!’他重複發招,波濤洶湧!
顧宗義連連使出新招,方可應付激烈的攻勢!
兩人不像在展示刀法,倒像在比試!
‘東海揚塵!翻江倒海!’
‘梅三!’
‘刀山火海,海枯石爛!’
‘梅二!’
‘滄海桑田,浩如煙海!’夏侯長靈快慢相融,再次化身為箭!
‘梅一!’顧宗義灌力入刃,重招以對。
兩人刀尖相碰,清吟貫耳,各自倒退三步!顧宗義披頭散發,大汗涔涔。而夏侯長靈臉色比往常紅潤,表情甚是平靜,但腳跟足印入地一寸!
咔擦,咔嚓!顧宗義的刀出現龜裂,再次破損!
‘這刀雖是我送的,壞了就換吧!’夏侯長靈收刀:‘下去整冠。’
‘謝師父指點。’顧宗義撿起碎冠,離開園子。
子美看得膽戰心驚。太尉待會兒也如此‘指點’自己嗎?不料夏侯長靈卻道:‘殿下,你與華兒練,記住方才老身所說的訣竅。’
子美大喜,拿起黃泉,與司馬螢生到場中練習。
司馬螢生看著眼前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皇子,禮貌一笑,開始餵招。幾招過後,發現子美武力,加上黃泉的威力,也只有自己的六成。過招時不免小心翼翼,提防用力過度。
夏侯長靈在廊下繼續喝酒。顧宗義整理完儀容,回來為師父侍酒。
‘你很喜歡他的刀。’夏侯長靈忽然道。
顧宗義剁冰的手一緩,知道師父所指的是三皇子的黃泉刀:‘是。’
‘你比他強,何不把刀搶來?’
‘這......’
‘因為你知道,你要的,不只是一把刀。’
‘是......’
‘那就把眼中的慾望收起來!慾望是好,能激人前進,可有時也會成為弱點。藏鋒斂鍔,淬鍊以時,方成大器!’
‘是!’
‘凡事忌用力過猛。好比你的新招,刀都斷了,氣散了,如何殺敵?還不如不用刀!還有,今年赤湖梅花宴之後,你的所作所為,無一不讓老身坐立不安!雖然一切順利,可你膽子也太大了!顧映月也不攔著點?剛強行事,雖可達到目的,可浪費力氣,又可能適得其反。一動不如一靜,百年等待,為的就是要一舉成功!最後一刻,更需謹慎。唉,你長大了,老身已不是你的對手。這些話,你聽得進,就聽;聽不進,就算!老身遜位之日,恐怕不遠!’
‘徒兒不敢!大業,仍須仰仗師父!’夏侯長靈的責備是意料之中,可語氣中的一絲頹唐,卻如碎冰入衿,令顧宗義寒毛一豎!大戰在望,師父怎麼了?為何隱隱流露一絲急流勇退?
子美與司馬螢生練完一輪刀,休息空隙中聊起附近的良女坡,今日有一場百里巷學子和紫策軍軍官的擊鞠。
‘擊鞠?倚天軍不少軍官都好此道。我在富州也玩過。’司馬螢生忍不住道。
子美不由興奮:‘難得司馬姑娘有興趣,要不一會兒我們一起去觀看?’
司馬螢生看向祖父,見他微微點頭,於是答應:‘好啊!’
看著三位朝氣勃勃的少年離去後,夏侯長靈來到府中一處幽靜所在。
房中輕煙瀰漫,飄著淡淡藥香。榻上躺有一白髮婦人。婦人雙目無光,一動不動,徘徊昏醒之間。夏侯長靈把一碗梅酒放到她的枕邊,柔聲道:‘他日榮歸,與君再飲!’
他輕撫了一下婦人的臉龐,茫然道:‘我把你的身子帶回鹿都了。何時,你的遊魂也能回來?離魂症,當真無治嗎......’
*
顧宗義,子美和司馬螢生騎馬來到良女坡。只見各色帳幕點綴山坡,中央的馬場歡呼雷動!
子美的神鹿衛早已知會馬場主人,讓他們在高處設置屏障座席。子美三人入座,看到場中百里巷學子頭箍黃巾,紫策軍頭戴紅巾,已廝殺的天昏地暗!
馬場邊站著不少百里巷的學子,正為黃隊吶喊助威。
‘顧二哥,你覺得今日比賽,誰會勝出?’子美問道。
‘我們!’顧宗義似乎心中有數。
‘哦,顧二哥如此篤定?’
‘軍官今日狀況失常。你看,他們的左右兩翼,月杖虛浮,足力沉滯,攻防混亂!再看我們這邊......’
司馬螢生接道:‘騎白馬的學子奪球花樣多,讓人防不勝防。騎黑馬的那位控球有術,穩如泰山,加上另外三人配合有度,不疾不徐,已立不敗之地!’
子美驚嘆道:‘原來螢生姑娘看得如此透徹!’
司馬螢生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中,沉吟道:‘要說全場最佳,還是那騎黑馬的人。要是一對一,場中並無他的敵手!他的馬,黑身雪蹄,也是漂亮的很。他是誰?’司馬螢生媚眼一彎,向子美問道。
子美心神蕩漾,一時忘了回答:‘他是.......’
‘慶州九逸山莊的世子謝瑄,謝子燕。騎白馬的,則是梁州機關城的南宮化......’顧宗義話未完,司馬螢生已念道:‘謝.子.燕......’
看到眼前兩人目中各自的痴迷,顧宗義不由一怔。
百里巷果然得勝!觀眾中的學子手舞足蹈,振奮高歌!
場中一角,落敗的軍官一個個臉色訕訕,正在說話。作為先鋒的軍官滿目陰沉,朝方才的左右兩翼,低聲責道:‘呸,丟人現眼!連拿杖子都沒有力氣了。那些神仙藥散,還是少吃點吧!要讓勝澤軍的人看到了,小心他們把你們就地正法!’說完,一個響鞭,揚長而去。
那兩位被罵的軍官怔在原地。帶同伴都走後,其中一位聲音顫顫巍巍地道:‘老陳說的沒錯,勝澤軍的副將高信,就曾經將吃了散的人當街砍頭。’
另外一人目露凶光,鄙屑道:‘怕什麼!高信殺的,是原本就要被砍頭的人。這裡是鹿都,天子腳下,他怎麼敢無端殺人?再說,吃散的又不止你我。高信那廝能把軍中吃散的都殺了?恐怕連他自己的勝澤軍中,也有這樣的人!吃藥散不過圖一時痛快。馬球贏不了,我們不耽誤軍務就是了!服散雖然是死罪,可我們是天下精銳的紫策軍!殺一個,得浪費多少公帑,誰捨得啊?’
*
貴安城,天驕府。
今明分界,秋蛩低吟,殘燭頹靡,寒枕冷衾!
妝案前,子夜公主把紅色藥丸和酒服下,頓覺氣血充暢,筋骨舒張,四肢輕盈,飄飄欲仙!她再次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伸手朝空一摸,露出滿足的笑容:‘貞郎,你來了!你還是一點兒都沒變......’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昏暗中走出,來到子夜公主面前。
子夜看到帶著修羅面具的朱厭,卻沒有絲毫驚慌,反而痴痴一笑!
往日的絕代風華,眼前的痴迷瘋癲。朱厭恍如隔世!記憶,原來可以如此殘酷。思念化為桎梏,生人活在地獄,十年彷彿一日!
‘阿韶!’朱厭跪在子夜的面前,喚起只有至親才用的小名,惻然道:‘我變了!’
子夜雙手摸上朱厭的面具,將其拿走。朱厭下意識地退縮,但看到公主微笑的剎那,卻捨不得移動半分。
‘沒變......’子夜輕撫朱厭臉上浮腫的傷疤,柔聲道:’和以前一樣好看。’
最殘忍的話,從最摯愛之人口中說出。朱厭心如刀割,凝視子夜公主良久,含淚顫道:‘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的。我生病了,有一陣子忘了自己是誰。我有一救命恩人。我答應在他身邊做事。不過很快,我便可以離開。不用兩年,我定會帶你走,去做真正的逍遙神仙!答應我,好好地活著,不要再傷心,等我回來,好嗎?’
子夜點頭:‘好.......你每次講的都不一樣......’
朱厭微微一怔,輕吻她的淚痣,在她耳邊道:‘我會再回來看你的。’
‘我等你.....’
兩人相偎,繾綣情話,一夜剎那。
更鼓響起,丑末已至。朱厭知曉,是時候離開了。他把子夜的簪花拿下:‘這是什麼紅花?送給我吧!’
‘這是金槿花......’子夜把花從朱厭手中奪回,愛惜地摸著花瓣:‘也叫曼株沙華。這花,不可以送給你。’
‘阿韶不捨得?’
‘它不吉祥,不宜贈人。’
‘那你為何戴它?‘
子夜公主把花插回髮間,淡淡一笑:‘不好看嗎?’
朱厭點點頭,依依不捨地摸了摸子夜的臉,戴上面具,倏忽消失窗外。
晨昏中,他飛簷走壁,翻過貴安城城牆,往西市奔跑,走到某處無人暗巷,忽然向後揮出一掌!
‘小侍女,偷聽了一晚,不累嗎?上次還沒有打夠嗎?我不想殺你!’朱厭怒吼。他預料跟踪之人會輕易地避開自己警告的一掌,只是沒想到,身後激起的飛塵中,一招回擊突然殺到!
那是一雙細長的手,美如凝脂,輕盈如絮,發出的掌力卻渾厚熾烈!朱厭臉面生疼,堪堪避過一招,道:‘小姑娘功力大增啊!’
當他看到來人不是阿曼,而是一紅衣少年,不由一凜!
少年霜目撐眉,一字不吐,欺身逼殺,連連發掌,雄勁犀利,招招奪命!
朱厭輕敵在前,錯失時機,狼狽應對,節節敗退。驚忖:‘年紀輕輕,如此功力!莫非他才是那晚的烏鴉殺手?!’
少年掌風如鉸,拂過朱厭身前要穴,震動心肺,撕裂衣裳,餘力波及道旁房舍,土牆早已滿目瘡痍!
濃烈殺意,讓朱厭措手不及,十招後方得拔刀!他看出少年一臉狷忿,招式急躁,於是揮刀認穴,連刺對方發招時暴露的弱點,逼退攻勢!
‘哧’地一聲,鮮血噴灑!少年左肩‘天戶穴’被刀鋒掃中!
少年左臂一麻,仍不依不饒,右掌化爪,撲向朱厭的咽喉!
‘自討苦吃!’朱厭決定痛下殺手,就在此時,身後傳來門戶開啟的聲音。想來天明在即,住民早起。朱厭無奈,畫一虛招,縱身躍上房瓦,向西掠去!
少年緊隨,無奈肩上傷口使他身法凝滯,如何也追不上!望著朱厭的身影消失在鹿池邊,少年猝然止步,心中道了句‘又是這裡,果然可疑’,然後甩袖而去!
少年回到天驕府。
他站在床榻五步之外,雖然很想過去撫摸那張安詳入夢的臉,卻怕身上的血味影響佳人。凝視榻中半餉,轉身離開。
樓閣下,阿曼正準備子夜公主早晨的湯藥,瞥見少年一身腥血地下樓,驚訝中連忙行禮。
少年五官蒼白精緻,眼中紅絲透著酷虐。步伐明明很輕,卻踏出沉重之感。他徐徐走到阿曼面前,猛然揚手一摑!
掌風呼嘯,阿曼踉蹌而跌!額頭磕地,臉頰腫起,氣息大亂。
‘下次再敢隱瞞誰來見了公主......’少年恨道:‘我會親手毀了你心裡最在乎的那個人!’
臉髮皆是血斑的阿曼大駭,急忙比劃。
‘阿曼知錯,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