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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玄鴉無聲(1 / 1)

天驕府的佛堂。

神秀正在收拾行李。來這裡六七天了,明日終於可以回三千寺。

他拿起案上一張寫了兩字的小紙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折起,收進行囊。

收拾完畢,他來到屏風後面,把白袍,佛珠脫下,疊好,放到榻旁,正準備休息。忽然,靠近環形水池的那排門窗傳來微響。他心中莫名一跳,走出屏風。

只見一個蒙面黑衣人手執斷刀,氣喘吁吁地跪倒在窗邊!身上,刀上皆是血!流落到潔淨的地上,十分刺眼!

‘又是她?’神秀認出來人。相似的情境再現,不由百感交集。

黑衣人抬頭,炙熱的眼光瞄向神秀。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把殘刀扔到一邊,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傷人的意思,又指了指不遠處的茶碗。

神秀做了個請的手勢。黑衣人跑過去,拿起茶,貪婪地喝了幾口。

‘你又犯事了?’神秀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輕聲道:‘又受傷了?’

黑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神秀知道她的意思:她又犯事了,但沒有受傷。他心中一沉,嘆道:‘上次我不知你是誰,救了你,卻差點連累三千寺。这次,我不能放你走了!’

黑衣人聞言身體一顫,面具後面的眼睛中戾氣漸起,突然轉身,向窗外撲去!

神秀早已料到玄鴉會逃,向前一趨,側身擋住門窗,運氣雙掌,攻她的上下兩路!

黑衣人一個後空翻,避開神秀的兩掌,身在空中,足尖卻彈起地上的殘刀,撥向對面的神秀!這一退一進,身法巧妙,制敵以快!

扑!刀柄正中神秀臍下一寸的‘氣海穴’!神秀受痛氣散,曲身倒地!

在這空隙當中,黑衣人飛身出屋,臨走不忘撿起殘刀!

神秀被點穴,倚窗而坐。過了半夜,穴道才鬆開。他試著運氣,發現自己並未負傷,休息半會兒,已聞雞鳴。

此時有人敲門。幾日前在天驕府門前迎接神秀的那位家人走進來,捧著朝食。家人低頭對神秀道:‘用過早膳,小人便送智者出府。’

‘請問,秀曼姑娘如今何處?’神秀遲疑半餉,仍是忍不住問道。

‘秀曼姑娘?姑娘自然在公主身邊侍候。智者有何吩咐,交代小人便可。’

神秀輕嘆一聲,走到書案前,提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八字。

‘勞煩你把這個交給秀曼姑娘。阿彌陀佛!’

*

玄鴉無聲,斷首無痕!

三皇子誓王在梧桐園擺宴,居然遭到江湖殺手玄鴉襲擊!席間客人死傷嚴重!

誓王逃過一劫,可一夜之間,太相親穆國公的長孫林子月,親鈺侯的二公子沈明策,親錫侯長孫潘季同,皆隕身滅命!三名暗中保護誓王的神鹿衛也犧牲兩人,在場的梧桐園舞姬也有五名被殺!

這是今年玄鴉在鹿都,繼世子潘華燁之刺後,犯的第二樁案!

一時間,鹿都聞‘鴉’色變!

天家震怒之餘,安撫九原宗族,同時速令神鹿衛,勝雪監,新月營三武司聯手調查,捉拿真兇。

三武司雖同是禁軍,但協力合作並不常見,可見此案,天子極其重視。

三司之首查看死者和證人證詞後,在三武司衙門聚集,討論案情。

新月營的頭領林敵,字博之,四十歲上下,五官清秀,身材頎長。他乃太相親穆國公的侄子,皇后林氏的哥哥,死者林子月是他的堂侄。此時的他黑著臉,聽鄭府尹細說剛到香水榭時的所見。

對面坐著一位同樣四十上下的虯髯男子。五短身材,卻長臂熊腰。他乃勝雪監之首,東郭策,字立勉,來自黎州東郭氏。東郭氏是已故的阿嬌太后的家族。案件雖然沒有涉及東郭家的子弟,可東郭立勉滿頭大汗,雙拳緊握,有些坐立不安。

另外一位便是神鹿尉的謝春秋。玄鴉不但傷了長子謝子燕,還殺害兩名神鹿衛。此案於謝春秋,也有切身之痛。可他卻顯得十分淡定,仔細聆聽,不時問一兩句,讓其闡明。

‘真兇乃玄鴉無疑!’鄭府尹最後總結。

‘廢話!這連鹿都的三歲小兒都知道!’林博之不耐煩地道:‘可人在哪?’

鄭府尹被林博之的語氣嚇一跳,結巴道:‘這個.......玄鴉來無影,去無踪,如今還未找到線索。’

‘也不然!’謝春秋道:‘半把刀!’

林博之一愣,沉吟道:‘對,玄鴉留下了半把凶器。那是把鋼刀......’

‘刀身輕,精鋼鐵,沒開鋒。’謝春秋繼續道。

東郭立勉心中一動,接道:‘如此鋼刀,不是用作殺敵的,難道是......’

‘女子佩刀!’林博之恍然:‘女子佩刀,只有貴族內眷才會配戴!在鹿都,懂得淬煉精鋼的冶鐵作坊不多,且每家淬鐵法皆有異,有跡可尋!鄭合方,你將轄內的鐵匠作坊都找來,我們要看看沒有人認出這把刀。若非鹿都本地造的,鋼鐵入城時應有登記。你再整理這三年,進出鹿都的精鋼刀的去向紀錄。既然是貴族之物,數量應該不多!’

玄鴉是三年前才出現的殺手,所以林博之要追查三年的記錄。

鄭府尹領命告退。

林博之不再愁眉苦臉,喜道:‘知道那刀的來歷,就會有玄鴉的線索!’

東郭立勉此時弱弱地道:‘你們說,玄鴉可能會是貴安城的人嗎?’

林博之笑容立斂,惱道:‘玄鴉出自簡州,多在西府做案,雖然偶爾會出現在東府,可在鹿都露面,還是今年的事。若他一直在貴安城,那我們早應解甲歸田!’言下之意,他們三人都是守護貴安城的,若天下第一殺手藏在他們眼皮底下,他們便是犯了最大的失職!

東郭立勉聞言,顫抖得愈發厲害:‘有一件事,我需和兩位表白......’林博之和謝春秋疑惑地看向他。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這是昨晚勝雪監的一名巡查,在貴安城西角譙樓下撿到的。本來我只當是玩笑話。如今看來,也許是線索!’

林,谢二人一看,皆一驚!只見紙條上寫著:

‘玄鴉在貴安!’

*

梧桐園。

師秋白一身素潔,輕握麈尾,優雅地將茶放到謝春秋面前:‘鄭合方這兩日在這裡吵吵鬧鬧,查不出什麼,卻把園中花木踩壞不少!上次是你的人,這次又.....’說完一臉心疼。

‘他們只是辦公,得罪了。’

‘你也是來辦公的吧!’師秋白看著謝春秋,墨綠的眼睛宛如幽潭:‘你也要問我,玄鴉為什麼會出現在梧桐園?唉,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雖然查探玄鴉許久,可至今仍不知他的身份!’

‘動機?’

‘這個......有點複雜。我原想,玄鴉兩次在鹿都出現,還都襲擊了九原舊族,這事恐怕不是巧合。事,可能出在那幫舊族身上。不過,我不肯定兩次刺殺,背後之主是同一人。就算是同一人,這次除了九原子弟,玄鴉還攻擊了皇子和四大世家的人,甚至連我的人,他也沒有放過!如果不是幾個小輩有些底子,那晚恐怕無一生還!我實在猜不透,這背後的金主可能是誰。試問,天下何人有如此能耐,和九州所有的貴族為敵?’說著,苦笑一聲:‘當然,也有可能是梧桐園的對頭!買賣讓梧桐園提供的情報壞了,所以請玄鴉來胡亂殺人,以作報復!’

最後的猜測看似玩笑,可香水榭命案發生後,梧桐園的生意確實一落千丈。

謝春秋嘆了口氣,從袖中拿出勝雪監撿到的紙條:‘何意?’

師秋白看到紙條,笑了笑:‘你看出來了?’

‘你的字。當然。’

師秋白的眉目閃過一絲殺氣:‘玄鴉是誰,我不知道。可那天晚上,我的人看到他去哪了。我可以將實情告訴你,可你必須答應,找到他,不能繞他!梧桐園的人,不能白死!’

謝春秋凝視師秋白半餉,緩緩地點點頭。

師秋白見狀,緊抿的嘴唇一鬆:‘那晚之後,玄鴉一直在天.驕.府!’

*

百里巷,梨雨堂。

易君鸞故地重遊。雖然當年她住在對面的香人府,但兩處宿舍的梨樹皆一般,景物一般熟悉。想起年少之事,感慨良多。她今日來梨雨堂,卻不是來看故人,而是來看小輩的。

侄女易無憂脖子上的傷口有一指長,不深,但位置可怕。再進半寸,喉嚨便被割破。

‘玄鴉無聲,斷首無痕!我連他的樣子都沒有看到。這個殺手,到底是誰啊?’易無憂嘆道。從梧桐園回來後,她才知道那日襲擊香水榭的是天下第一要犯。被驚嚇的心情已平伏,卻仍不忘那道眨眼即逝的’銀光’。

易君鸞想起自己在古州羅明城外,初次遇到鴉群的情景,語氣偏冷地道:‘不管是何方妖人,多行不義必自斃!’

房中還有易無待,易無為,易秋水,還有謝子燕。

易無待和謝子燕聽到易君鸞的話,不由摸了摸各自脖子上的淡淡刀痕。兩人的傷痕比無憂的輕,一來是因為他們的武器-朝霞劍,夕顏劍-皆是奇兵,擋住了玄鴉凌厲的刀式;二來是因為他們的功力稍勝無憂一成。但不止他們三人,活下來的人,包括顧宗義,南宮化羽,脖子也被割破,甚至受到內傷。

易無待解下佩劍,放到妹妹面前:‘你的劍斷了,以後就用朝霞劍吧。’

易無憂雖一直很喜歡哥哥的佩劍,可不忍易無待一味謙讓,道:‘那哥哥你呢?’

‘嵐兒,我明日差人送一把新劍給你。’易君鸞見狀,道。

‘謝姑姑。’易無待道。

易無憂見姑姑同意,便收下哥哥的朝霞劍。她摸著朝霞劍,怔怔出神。易無待和謝子燕也是一副悶悶無語的模樣。易秋水和易無為,雖然沒有經歷那晚的恐怖,神色也透著畏怯。

房中氣氛一凝。

易君鸞見狀,笑道:‘玄鴉暗襲,想把你們置之死地。可你們還活著,表明他失手了!再說,只吃了一次虧,便垂頭喪氣?欲成材,風雨來!這點虧,你們吃得起!’

少年多朝氣,經易君鸞一番鼓勵,彷彿在心中低谷看到一絲希望。

‘姑姑說的對!’易無憂語氣一振,隨即卻又皺眉:‘只是林子月他們.....唉,我們還約好比賽擊鞠呢.....’

*

子正時分,電閃雷鳴,大雨滂沱。

荒涼的赤狐仙廟外,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駛進廟中,車上跳下兩個身穿蓑衣,頭戴草帽的人。

兩人從車中扔出三個麻布袋子。袋子鼓鼓的,被摔到地上的水坑時,發出‘嗚嗚‘之聲!

穿著蓑衣的人將袋子打開。袋口一鬆,滾出一人!

原來每個袋子都裝有一人!

袋中三人手腳被縛,口中被堵。萎縮在地,身著單衣,披頭散發,滿臉驚恐!皆是一副剛被人從睡榻拽來的模樣。

兩名蓑衣人,正是躲藏在親穆國公林府的‘老石’和鳩藥婆傅春玉。

地上三人,則是太相親穆國公,林梨之。親鈺侯沈立瀾,和親錫侯潘伯炎!

傅春玉將三人口上的白布扯掉,笑道:‘你們不是想見‘燭陰’嗎?他來了!’

林,沈,潘三人掙扎著,剛要哭喊,聽到’燭陰‘兩字,頓時啞口無聲!

‘跪下!’傅春玉拿出一鞭子,往三人身上抽打!

鞭到聲響,皮開肉綻!三人滿身泥血,禁不住痛哭流涕!

五步外的赤狐仙像,黑影一晃,閃出一道細長人形。那人站在昏暗處,看不清樣貌。

淒冷的聲音從赤狐石像傳來,切開暴雨,彷彿在眾人耳邊響起:‘燭陰开眼为昼、闭眼为夜,照九陰之地,化萬象森羅!為圖一見,爾等子孫血骨,為吾築橋引路!所求為何?’

此時傅春玉的鞭打已停。可被黑影的氣勢所懾,林,沈,潘三人不敢說話,戰栗不已。

‘啪’地一聲,傅春玉又是一鞭,連打三人,叫罵道:‘變啞巴了?問你們要見面,求什麼呢?’

林梨之呻吟著,勉強道:‘壯士,我等求...求命......’

赤狐像後的人唇角似乎彎了彎:‘命?爾等定頤養天年,壽比南山!可惜家眷子嗣,命運多舛。’

地上三人一聽,肝膽俱裂,連連磕頭,哭道:‘壯士,饒命,饒命啊!’

響雷乍起,狐像後徐徐走出一人。來到地上三人跟前,蹲下,好讓他們看清楚自己的臉。一張年輕的臉龐出現雨中。霜白的肌膚在一身紅衣的襯托下,顯得異常冰冷。細緻堪比婦人的五官,透著閻羅氣息,凜然不可侵犯!

紅衣人片刻後站起,挺身虎睨,道:‘吾乃......’此時又一雷響,把紅衣人的名字蓋過,可林,沈,潘三人在近處,卻聽得分外清楚。

得知紅衣人的身份,三人腦中空白!

‘今日一會,得見真顏,邀功?索利?悉隨尊便!’紅衣人冷笑道:‘穆天野前,後果自理!’話音剛落,一陣旋風,便如煙霧般,消失雨簾之後!

傅春玉見‘燭陰’已走,又洩憤般地抽打了林,沈,潘三人數下。一邊打,一邊譏笑:‘之前我已警告過你們,不要做多餘的事情!想不到你們如此愚蠢,竟敢向外人打聽燭陰的身份!以後還不乖乖地賣散,你們就會一直唱這白頭人送黑頭人的戲!’

經歷心靈和肉體上的折磨,地上三人已昏死過去。傅春玉和老石把他們再次綁入袋中,抬回車上,駕車離開赤狐仙廟。兩人必須在天亮前,將車中的‘貴人’們送回各自府邸。

車上,老石忍不住道:‘他們瞧見我們的模樣,我們還能待在貴安城?’

‘哼,燭陰來這麼一手,他們還敢有貳心?我們不需在他們面前藏身了。’

‘那我以後辦事就好辦多了!對了,你在鹿都的差事差不多了,該回簡州了吧?’

‘上人來信要我回去?’

‘沒,沒有。’

傅春玉白了老石一眼,道:‘那老娘喜歡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

‘八荒和尚那邊......’老石想了想,還是提醒道。

傅春玉嘴角抽了抽:‘他快活不了幾日了!老禿驢,敢惹老娘!’

老石見狀,趕緊換個話題:‘你說,梧桐園唱的這一齣,是不是太險了?沒有人比玄鴉的刀更快了,萬一害了不該害的人......’

傅春玉打斷道:‘玄鴉的任務,是每人一刀。那晚的人,只需有能耐擋住玄鴉的一刀,便會沒事!怎麼,你也敢對燭陰的決定指指點點?做好自己的事得了!別忘了去查梧桐園那個叫菲薇的女人。’

‘我知道。那個,燭陰是不是看上那花魁了?’

‘那些個賤女子,燭陰怎麼會看得上!那花魁來歷不簡單。’

‘不簡單?’

‘那晚,她也擋住了玄鴉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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