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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二子乘舟(1 / 1)

‘學生僭妄,失言了。’史白麟如夢初醒,連忙賠禮。

易君鸞見兩人毫無徵兆地辯論起來,又毫無徵兆地結束,失聲笑道:‘教學相長?小小餅餌,大大道理。兩位所言,看似對立,實則相輔相成。’

三人相視而笑。

此時日頭西斜,金黃色的陽光照進茶棚。史白麟扇著扇子,扇面在夕陽光輝中閃爍異光。

沐雲鳳不由多看了幾眼,脫口道:‘好扇。’

沐雲鳳一說,易君鸞也不禁看向史白麟手中的扇。扇面乾淨,用料乃稀有的紫絹,加上象牙雕刻而成的扇骨,價值不菲。

史白麟笑容中露出一絲苦楚。他把扇子朝天邊舉起,紫色的扇面便出現兩行隸字:

‘二子乘舟,泛泛其影,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原來扇面用精妙的‘雙面藏針繡’。繡了十六字,若不細看,或置強光之下,字體不彰,宛若素布。

二子乘舟,則是一首北方民謠。講的是發生在九原草原上的一個故事。九原,即古時的慶州。紫孝樂氏統一九州前,也就是數百年前,九原的東北一隅,曾有一個叫‘衛’的臨海小國。

衛國國弱,常遭海盜侵犯。這首歌是衛國國君,在送別出海剿盜的兩位兒子時所唱。衛國最後被滅。沒人知道兩位皇子是否全身而退。可這歌卻流傳下來,為世人熟知,表達父母對子女的掛念。

‘白麟雙親安好?’沐雲鳳知道史白麟未有家室,覺得發出‘二子乘舟’感嘆的,應是家中椿萱,因此問道。

‘兩老已過世。’史白麟頓了頓,道:‘望初有兄弟一人,出外謀生,多年未歸。父母在世時,囑咐初望尋找手足。此扇乃母親所繡,望人海茫茫,兄弟聚首!可惜無論初望如何問卦尋訪,終無兄長音訊。父母含恨泉壤,遺命未達。初望愧為人子......’說到此處,滿臉悲愴。

‘會找到的。’易君鸞忽然道:‘生死與否,終將團聚!’

易君鸞堅定的眼神,令史,沐兩人皆心中微顫。

震南侯十八年前失踪,尋親之苦,她自然深有體會!沐雲鳳不由想起自己的五個小木人......

‘以茶代酒,敬未歸人!’他舉起茶碗,道。

‘敬未歸人!’易君鸞,史白麟舉碗同道。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史白麟以備課為由,先行回百里巷。

易君鸞來鹿都述職,直至此刻,方和沐雲鳳單獨相處。

留下的兩人明顯感到氣氛一變,同時開口:‘我......’

兩人不覺相視一笑。

‘你今日作如此打扮,倒好像知道我會來找你似的。’沐雲鳳又開口道。

‘找我?’易君鸞這才知道沐雲鳳出現在這裡,不只是為了胭脂粿。‘有事?’

‘我想邀你,去福鹿山。’

聽到‘福鹿山’三字,易君鸞心中漣漪頓起。

‘怎麼,你今晚有事?’沐雲鳳見對方沒反應,道。

‘沒事。你是說去竹寮?’

沐雲鳳笑了笑:‘如何?’

易君鸞想了想:‘好。’

*

福鹿山,在鹿都東郊。山上長滿野竹,清雅幽靜。

山麓下,沐雲鳳與易君鸞策馬而行。夕陽把兩人的身影拉長,照射在綠茵上。

他們在百里巷求學時,常結伴去福鹿山踏青,往往一去便數日。在福鹿山頂,竹林深處,有一結廬避世的老人,數十年未出山一步。兩人在福鹿山過夜,會下榻在老人所住的竹寮。

如今兩人再次踏上熟悉的路途,已是中年,心中感慨不已。

兩騎入山,一路奔往山頂。黃昏中,林間路徑又暗又窄,只容一人行,沐雲鳳在前,易君鸞緊隨在後。兩人顛婆上山,到達山頂竹林,已日落西山,夜鶯啼叫。

兩人抹黑向前。一會兒,眼前陡然出現一龐然大物。仔細一看,是一座簡樸的小屋!此地便是兩人所說的竹寮。

竹寮裡裡外外,沒半點燈火。屋前有籬笆,圍起一處菜園。四下整潔,隱約可見園中的五菜瓜果。沐雲鳳與易君鸞在柵門前下馬,任由馬匹在附近吃草。這時,竹寮傳來一低沉男聲。

‘阿歡來了?帶朋友了?’

‘老人家!’沐雲鳳喊道:‘你出來看看,有一位稀客!’

昏暗的屋中響起動靜。少頃,一位骨瘦如柴,白首佝背的老者徐徐走出。他面如枯葉,突出的雙目泛白,毫無生氣,原來是一瞽者。

瞽者雖然看不見前路,卻能徑直地來到沐,易兩人跟前。他鼻子往空中嗅了嗅,忽然道:‘阿秀?哎呀!果然是稀客!十多年沒來了吧?’

‘多年未見,老人家安好?你如何知道是我?’易君鸞笑道。

瞽者大笑道:‘阿歡方才的語氣,與平日不一樣,更像當年你們結伴同來的時候。’

易君鸞不由瞥了沐雲鳳一眼。沐雲鳳雙頰微燙,尷尬地笑了笑。

瞽者十分興奮:‘你們還未用飯吧?我去煮些山薯。茶葉沒有了,湊活著喝些竹葉吧!’

見瞽者仍一如既往地熱情張羅,易君鸞心中感動,連說叨擾。

沐雲鳳拿出一包物件,道:‘我們給你帶了些胭脂粿。今晚吃這些便可,不必做飯了。明日我叫人送些茶鹽上來。’

老者年老獨居。沐雲鳳不時差人送物品上山,多年不變。瞽者嘆道:‘有勞你了。你們先坐,我煮茶去!’說著,緩緩走回竹屋。

竹寮二十步外,有一巨石。此石有三人高,四丈見寬,石頂平滑,懸空山顛。登高其上,福鹿山景,及數里外的鹿都,盡收眼底。

沐,易兩人來到這天成的石臺上,從竹林空隙中,眺望橫臥天邊的大城。此時的鹿都燈火通明,不見外城的五市喧鬧,內城的貴安堂皇,彷彿一婉約少艾,美好嫻靜。

‘你今日微服,是去逛市集?’沐雲鳳問道。

‘嗯,閒來無事,便隨處走走。身在城中,只覺人多煩囂,還是這裡的鹿都看著安靜,舒服。’易君鸞道。

沐雲鳳點起隨身的煙桿,輕聲道:‘它一直都很靜,不靜的是......’

‘人心。’易君鸞接道。

兩人一時無話,俯觀夜景。

老瞽者這時拿來火把和茶具,放到大石旁,又把地上的落葉掃了掃。然後在空地上,熟練地將一座三角鐵架起。架子上有鉤,鉤上掛著一小鍋。裡面裝著水,和幾片淡色竹葉。

不一會兒,一股特殊的焦味傳來。那是炭燒竹葉的味道。老者正在烹茶。

茶煙裊裊。沐雲鳳忽然來了興致。他放下煙桿,從袖中拿出一支小笛,吹起一曲。

瞽者拍掌,哈哈一笑,唱起歡快的山歌。

草團標正對山凹,山竹炊粳,山水煎茶。

山芋山薯,山蔥山韭,山果山花。

山溜響冰敲月牙,掃山雲驚散林鴉。

山色元佳,山景堪誇。

山外晴霞,山下人家。

易君鸞彷彿置身二十年前。兩位少年在竹林,圍爐唱吟,高談闊論。一宿茶,半日醉!如今,熟悉的氣味,人聲,林風,仍在。可當年的感覺,已一去不復返。

一曲終,沐雲鳳笑道:‘聽得出,老人家的身子骨還不錯!’

瞽者輕哼一聲:‘我世外之人,無憂無掛,能有什麼事。倒是你,不過比我年少幾歲,也要注意身子啊!’

沐雲鳳躍下大石,挨著茶爐坐下,哂笑道:‘我還是年輕人,好得很!茶好了嗎?’

‘來。’瞽者盛出一碗茶,遞給沐雲鳳,又大聲道:‘阿秀,你也來喝茶。’

瞽者爽朗的一聲,將易君鸞從淡淡傷感中喚出。她也跳下大石,坐到茶爐旁。

瞽者嚐著藥粿,道:‘這胭脂粿不錯!’

沐雲鳳忽然道:‘這胭脂粿,和當年子孝公主做的相比,如何?’他知道,以瞽者的年紀,定是嚐過當年的味道。

易君鸞想起今日沐雲鳳和史白麟的爭執,不覺淺笑。

瞽者想了想,道:‘我不知道這胭脂粿,和當年的有何不同,就是挺好吃的!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心靜不下來,總覺得以前或是以後的東西比較好。唉,人啊,要珍惜當下!’

沐雲鳳和易君鸞聞言一怔,知道老人家另有所指,雙雙陷入沈思。只有瞽者因許久沒見到易君鸞,就她的近況,連連發問。

易君鸞待瞽者宛如家中長輩,一一耐心回答。

閒聊中,易君鸞想起張依依到赤狐仙廟求藥的事,隨口問道:‘雲鳳,夢蓮可好?’

沐雲鳳一愣,道:‘嗯,怎麼了?’

‘沒什麼。最近沒有看到他,不知他是否安好。’易君鸞應付道。

‘老師回朝述職在即。屆時留守京畿的紫策軍,會被檢閱。夢蓮為了讓老師同意勝澤軍增兵,如今正卯足了勁地練兵,精神十足啊!’

‘哦,這樣就好......’

‘他最近都住營中,沒有回家。你要找他,要去良女坡。’

‘我知道了。’易君鸞正想張依依求藥,不是為了南宮夢蓮,難道是家裡別的人生病了?

瞽者忽道:‘你們說的老師是誰啊?’

沐雲鳳道:‘太尉鎮國公,夏侯長靈。’

‘哦,夏侯林啊!’

世上已經很少人直呼太尉的名諱-夏侯林。瞽者年紀八十有餘,比夏侯長靈年長,如此稱呼太尉,不算無禮。

‘呵呵.....’瞽者嚼著胭脂粿,只覺回憶湧來:‘這小林子,位居太尉,軍中第一人。當年他初來鹿都,還只是一個寂寂無聞的寒門學子!不過自從與子孝公主結交,身價就不一樣嘍!’

‘老師曾與子孝公主結交?’易君鸞不由問道。

‘你們不知道,當年在鹿都,誰不認識子孝公主和她身邊的幾位同學。公主,夏侯林,陸林,還有阿秀的父親震南侯,四人可是百里巷最出色的學生。聽說武德先帝,曾有意將子孝公主許配給他們三人其中一位呢!唉,世事無常!子孝公主病逝,陸林滅族,震南侯失踪,如今只剩一個夏侯林!小林子從紫策怒水軍的小卒,成為手握九州半邊兵印的太尉,確實了不起!’瞽者語氣一轉,嗟道:‘不過,要不是另一個小林子不爭氣,犯了事,他恐怕也不能得勢。’

瞽者人不在俗世,卻對聞名天下的風雲人物侃侃而談。

易,沐兩人聽到瞽者所說的‘另外一個小林子’時,皆心跳不已。老者指的,正是紫孝最大的叛賊,親靖國公陸林,陸安平。

夏侯長靈和陸安平,同窗同袍。前者風頭一直被後者壓過。直至陸家被滅,瑞武如斷一臂,開始依賴夏侯長靈。夏侯長靈才一躍,成為紫華庭第一重臣。

話題轉到此處,易君鸞的臉色逐漸陰沉,默不作聲地吃茶。

沐雲鳳也再次吃起煙來:‘說起這個,前幾日學生們還在議論陸家的功過。’

瞽者哦了一聲:‘都說什麼?’

‘自然是過大於功,不提也罷。不過倒有位學子,說了句不常聽到的話。說,千古英雄,還是千古罪人,豈非論者一念之間。’

‘呵呵,這是個明白人!’瞽者慨然道。

易君鸞側身,將臉藏在火光之外,懨懨望向山下,竟似乎對此話題不感興趣。

沐雲鳳偷覷一眼,見她如此,眼中不由閃過失落。撥了撥即將熄滅的炭火,隨手添了一把竹葉,不經意地道:‘老人家覺得世上還有陸家的後人嗎?’

易君鸞身子一顫,眸光終於亮了亮。

‘當然!’瞽者斬釘截鐵的一句,沐,易兩人皆側目,耳朵一豎。

易君鸞按捺情緒,竭力冷靜地道:‘老人家知道陸家後人在何處?’

‘這幾十年,我都快埋這山裡了,怎麽會知道?我只是覺得,陸家曾是九原舊族第一望族。家大業大,慶州本家就有上千人。總有幾個,逃過當年的滅族之災,隱姓埋名,不知在哪兒安身的吧?’

沐雲鳳吐了一口煙:‘不無道理。君鸞,你說是吧?’

易君鸞突然覺得口乾舌燥,低頭喝茶,嘟囔道:‘也許吧。’

瞽者似乎沈浸回憶當中,接道:‘當年,陸林的倚天軍未有敗績。只是可惜啊,他是成也倚天,敗也倚天!’他一語雙關,第一個‘倚天’,說的是倚天軍的戰功。第二個‘倚天’,指的是功高震主。

當年陸安平的聲望之盛,連被他打壓的清洛部族,也有人甘心歸順於他。正史記載,陸安平擁兵自重,通敵叛國,偽造紫扇,矯詔竊國,九族盡滅。

此時沐雲鳳又拿起笛子。這次的曲調,頓挫悲壯,牽動人心。

瞽者一怔,隨即高聲唱道:-

‘邊城夜角聲啾啾,新魂舊鬼哭。

戍兒好手,轉戰千里,身無完膚!

踏月殺人馬蕭蕭,雷霆怒如虎。

碧水東流,赫日壓首,鐵衣猶霧!’

激昂的歌聲,響徹竹林,驚動夏蟄!

此歌描述的,是行軍中的倚天軍。他們長年駐紮西境,震攝關外清洛。只因清洛各個部落,常年席捲邊境市鎮。

清洛與西府三州的邊境,多荒涼之地。高地寒冷,窪地悶熱,溫差極大。倚天軍出動,追擊敵寇,常縱橫其間。夜穿雪山,晝過沙漠,奔波千里。夜霜覆甲,驕陽一曬,蒸出煙氣。人和馬身上,會出現縷縷白霧,直上青霄!遠遠望去,倚天兒郎彷彿雲端天兵!

此歌乃陸安平所作,曾傳遍紫孝,尤其西府,婦孺皆知。

瑞武庚午年,陸公叛變。皇帝年十六,立下嚴令,九州子民從此不得傳唱此謠。

‘阿歡,你怎麼知道這首曲子?陸家滅族,你還在梁州上蒙學吧?’瞽者問道。

沐雲鳳默然片刻,道:‘是家中一位長輩教我的。他,十分敬仰當年的倚天軍。’

‘哦,也難怪。那時候的男子,哪個不想投倚天軍!’

易君鸞此時冷道:‘歌頌叛逆的禁曲,不唱也罷,免得圖增麻煩!’

瞽者臉色一變,欲言卻止。沐雲鳳不覺苦笑,收起笛子:‘君鸞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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