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鶴亭島附近整頓一晚。翌日清晨,易君鸞一行人行舟,進入古州首府-羅明城。
羅明城,鄰近東海,是紫孝最大的海港。無論何時,喧囂不減。
商賈雲集的巷陌,船舶擁塞的河道,行人接踵,帆篷蔽日。這裡聚集了來自九州境內境外的人,形形色色。來羅明城,皆只有一個目的:離開時,錢袋比來時的更鼓!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買賣為先的天地。
易君鸞下船,見一群衣著光鮮的男女站在岸邊等候。他們自稱來自顧家,奉主人之命,前來恭迎不易宮的貴賓。
易君鸞等人登上備好的香轎。轎身簇錦,頂蓋金幔。一行人綺麗炫彩,浩浩蕩盪地往顧家住宅出發,沿路引來不少行人注目。
易太安此刻換作丫鬟打扮,與易君鸞同乘一轎。
‘虹兒,委屈你了。’易君鸞道:‘你這樣留在我身旁,可以更好觀察顧家子弟。記得看仔細些!’
易太安臉一紅,難掩羞澀地道:‘知道了,姑姑。’
顧家,座落羅明城一處湖泊。
湖面煙波千頃,跨城東西,岸邊種滿紅梅。每年花期,也就是當下,紅樹飄香,朱砂倒影,整個湖面猶如著火,故名‘赤湖’。
易君鸞一行人在赤湖岸邊下轎,登上一艘與轎子同樣華麗的畫舫。
畫舫徐徐駛入湖中。
顧家住宅乃一湖中島。佔地百頃,八卦佈局,與外界隔絕,只得乘船經水門而入。
畫舫通過一條又深又暗的水道。少頃,豁然開朗!遠看亭臺樓閣,軒榭廊舫,不計其數;近看重岩疊嶂,喬木賁華,別有洞天!
顧氏主宅,金瓦粉牆,其中奇珍異寶,玲瑯滿目。富貴氣派,難以盡書!
兩位小輩易無待與易太安,貴族出身,看到如此華表旖旎,也忍不住驚嘆。
方誠碩讚道顧氏為天下首富,果然不同凡響。
家主易君鸞則一直沉默,似乎對周圍的事物不感興趣。
畫舫駛了一盞茶的光陰,終於在一處碼頭停泊。一位青年男子站在岸上,對易君鸞行禮:‘君鸞!’男子身材矮胖,相貌平平,卻春風滿面,令人感到親切。
易君鸞一掃臉上沉悶之氣,開顏回禮:‘映月兄!’
男子正是現任的顧家家主,顧亨,字映月。育兩子,數年前妻子過世,鰥守至今。
顧映月是‘天驕府’顧映雪的同胞弟弟。兄弟兩人外貌身材迥然不同,一文一武。弟弟現任戶部侍郎,六卿之一,掌管國庫稅務。五年前易君鸞上書,為方州修官道。此事便是得戶部支持,方順利進行。易君鸞因此一直對顧映月心存感激。
‘雪山神女貴臨赤湖,真是折煞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顧映月笑道。
‘映月兄還是這般客氣!’易君鸞當下介紹自己身邊的方誠碩與侄子易無待。後者兩人初次見這位商人出身的六卿大元,皆暗道一句人不可貌相!
‘方先生一看便知是人中龍鳳!賢侄更比仙人身邊的金童玉女!’顧映月行走商場,習性不改,非把遇到的每人都恭維一下。
方誠碩易無待雖然不習慣,也客氣回應。
一來一往,眾人皆下了船。在顧映月帶領下,往府中院落走去。
‘東麟侯的身體如何?’易君鸞問候道。
‘家父還算健朗。老人家知道神女要來,已早入席相侯了!’顧映月道。
易君鸞連聲道‘不敢當’,腳步不由加快。
說話間,走進一園子。
只見園內,紅綠黃白粉,各色梅品,爭奇鬥艷!
紅的烏羽玉,骨裡紅,千臺朱砂;綠的小綠萼,六綠萼,金錢綠萼;黃的黃山黃香,曹王黃香,單瓣黃香;白的小玉蝶,玉臺照水,釦子玉蝶;粉的便更多了,玉露宮粉,淡桃粉,華農宮粉,雪海宮粉等等。百花吐蕊,其中名貴者不可勝數!
真是,繽紛落英,遮天蓋地。纏綿薰風,襲人沾衣!
眾人沿著一道蜿蜒石徑,走進梅林深處,只覺目不暇給!直至一處丘地。梅林包圍中,一座六面三層的樓閣,匾額寫著‘玲瓏閣’二字。耳邊盡是鐘鼓絲竹,燕語鶯聲。
玲瓏閣,此刻門窗全開。站在閣內,無論何處,皆可觀賞到閣外梅花,佈局可謂巧妙。
大堂上,擺著一排排矮案,盛宴整齊。玉盤珍饈,金鐘春醞,令人食指大動!細看,黃花梨的案乙,配猞猁軟席,每案之間還置有紫砂盆梅。三步一座月白紗籠;五步一博山銅爐,皆名家出品。此時的玲瓏閣,室內室外,滿目花影,可謂費心費財,極盡奢華!
顧家每年早春,以賞梅為名,鋪張筵宴,一為親朋聚會,二為籠絡朝廷或商場的盟友。
主席備有兩坐,顧映月的父親東麟侯坐左面,右邊的尊位空著。
顧家子弟絡繹入席,然後按照輩份,由裡向外坐,最年輕的子弟坐在外圍。
東麟侯身體寬胖,一臉和樂,儼然一個年老的顧映月。他瞥見有一群人拾級而上,眯眼細看,突然道:‘可是君鸞來了?’
易君鸞趨步上前,作揖道:‘易秀拜見東鱗侯。姍姍來遲,太公恕罪!’
東麟侯欣喜道:‘不必多禮!君鸞許久不來赤湖了!’
‘方州不像古州繁華大治,萬事待辦。秀,才拙,終日焦頭爛額,方勉管治,多年無暇拜訪,望太公見諒!’
‘一口一個恕罪,見諒,倒顯得老身是小氣之人。快快入座,你身邊何人?’東麟侯笑道。
易君鸞又告罪一聲,介紹方城碩,易無待。易太安站在隨從當中,垂手低頭,大氣都不敢喘。
見易無待鼻目清秀,舉止謙謙。東麟侯大讚:‘原來是不易宮的少主!嗯,鸞鵠停峙,赤湖子弟,非儔比啊!’
’太公抬愛!’寒暄過後,易君鸞一行人入席。
易居鸞被邀請,坐在太公之側的貴客位。易太安隨行,跪坐姑姑身後,以便侍候。方誠碩被安排在易君鸞的下首。易無待因是晚輩,與顧家的同輩子弟坐在一起。
易無待徐徐走向靠近走廊的席位,引來無數顧家子弟的目光。為了不丟不易宮的臉,他努力無視,落落大方地落座。這時,一位年紀不到二十,文質彬彬的青年拱手道:‘在下顧裔,表字宗仁。’
這位顧宗仁,正是顧映月長子,顧家的嫡長孫,地位超然。道完自己的姓名,他又介紹靠近的幾名兄弟姊妹,給易無待認識。
易無待知道堂妹易太安有可能嫁給其中一位,於是特別留意年紀與自己相仿的男丁,看他們是否一般富家紈絝之流。
顧家子弟,則對世人口中神秘的雪峰不易宮頗感興趣。你一句,我一句,問東問西。易無待有問必答,漸漸發覺其中不乏相貌出眾,舉止有禮者。雖出身巨富,但相處起來,卻甚是平易。心中的擔憂不由大減,真心實意地交起朋友。
易無待正與旁人說話,不經意瞟到不遠處一個七八歲,長相俏麗的女童正瞪著大眼,盯著自己。他忍不住朝著女童笑了笑。恰好被顧宗仁見到。他朝向女童,輕聲責道:‘容兒,不可無禮!’
被稱為‘容兒’的女童乃顧宗仁的堂妹,名叫顧容。她對堂兄的責罵不以為然,嘟著嘴道:‘大哥,我只是在看,是這位哥哥長得好看,還是二哥長得好看些!’
容兒毫無顧忌地將想法說出,引來周圍一陣哄笑。
顧宗仁無奈道:‘無待兄,童言無忌,萬勿見怪!’
易無待笑道:‘無妨。那容兒妹妹覺得呢?誰好看些?’
顧容露出為難的表情,認真地想了想,道:‘我覺得,還是二哥好看些!’
顧宗仁正要出言圓場,易無待卻哈哈大笑:‘是嗎?你二哥在哪?我倒要見見,這個比我長得好看的人!’
顧宗仁見易無待沒有不生氣,心頭一鬆:‘無待兄,我那個二弟,性子有些孤僻,不喜熱鬧。今日他不在席上,往後有機會再認識吧!’
‘原來如此。好!’易無待隨和道。
就在此時,周圍忽然傳來一陣驚訝聲。原來又有客人到來。
來者乃是一位身長九尺的中年男子。挺拔的個頭,幾乎要碰到屋頂,靠近之時,會將眼前陽光一擋。眾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被吸引過去。
易無待望見來人,覺得他的五官甚為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來者正是謝春秋。他來到東麟侯跟前,見禮。
東麟侯拍手道:‘春秋來的正好!君鸞今日也在。你們可以好好聚聚了。’
謝春秋跟顧映月,易君鸞兩人簡單打過招呼,隨即入座。
東麟侯嘆道:‘當年五傑常聚赤湖,可真是熱鬧!大郎走後,你們都很少來了!’
顧映月笑道:‘阿翁說得不錯。只是君鸞,春秋身居要位,平時哪有閒?君鸞為一州之牧,日理萬機。春秋乃聖上貼身護衛,若非公務,聖上才不讓春秋兄離開鹿都半步!’
東麟侯想起謝春秋來赤湖的目的,心頭掠過一絲異樣,點頭道:‘嗯,春秋不遠千里,前來護送公主回宮。聖上對公主真是愛護有加!’
謝春秋淡淡道:‘自明王之變,聖上對公主,牽掛甚切。’
‘明王之變‘四字一出,眾賓客面面相覷,氣氛為之一滯!
原來,先帝廉康皇帝,也就是當今皇帝的父親,曾有五子。先皇后,也就是後來的阿嬌太后,生三子。可惜長子,二子幼年過世,僅三子存活,便是當今皇帝瑞武。
太貴妃生四子明王,五女樂韶。樂韶,即如今的子夜公主。
明王之變,指的是十年前,皇帝的弟弟明王在屬地夜州造反。駙馬天驕府被派前往鎮壓。夜州之亂被平息。明王一脈因謀犯罪,被誅殺殆盡。天驕府為顧氏立功,卻永遠回不來了。
明王之變,對顧家來說,是福也是禍,一道忘不了的傷疤。
謝春秋不知是有心,亦或是無意,提起此事,主客皆略顯尷尬。為緩和氣氛,顧映月大方一笑,道:‘阿翁,今日除了二傑,還有一位貴客!‘
東麟侯忙問何人。
顧映月正要張口,只見家人引進一人。
來人身材雖沒有謝春秋魁梧,卻也只矮了半個頭,同樣是一中年男子。深目隆鼻,膚色黑亮,氣色嚴肅。腰間一把裹著紅布的長刀,隱隱透著寒氣。
‘安仁,參見主公!’
‘安仁已拜為將軍,不再是我顧氏家臣。主公二字休要再提!’東麟侯佯慍道,心中卻對危波將軍的不忘舊情,對自己使用舊日稱呼感到十分受用。
‘司馬勝不敢造次。家師教導,人萬不可忘本!’司馬安仁答道。他口中的家師,是三公之一的太尉,鎮國公-夏侯長靈。夏侯氏,與顧氏同為古州望族,一向交好,甚有淵源。司馬安仁昔日為顧家家臣,與眾多顧氏子弟一樣,武學拜在夏侯的門下,從小學習刀法。
‘你得鎮國公青眼,實乃造化;得志也是因為才能。’東麟侯道。
‘主公過獎。’
‘安仁兄撥冗蒞臨,加上二傑,今年的梅花宴,真是盛況空前啊!’顧映月讚道。
司馬安仁聽到‘二傑’一怔,才發現席上有兩位氣度不凡的人物。‘司馬勝,見過易太守,謝將軍!’
易君鸞與謝春秋回禮。
司馬安仁,名勝,出生在九州唯一的海島-黎州。父母皆漁村平民,如今拜為危波將軍。除了顧氏和夏侯氏的扶持,靠的是他對東海無人能及的了解。他手下的水軍,‘怒水軍’為精兵紫策八軍之一,震懾東海。他與‘五傑’中的南宮夢蓮,以及天驕府顧映雪,曾同在夏侯長靈麾下共事,有些交情。可對其他的‘三傑’,不甚了解。只在紫華庭的朝會見過。今日與易,謝首次私下見面,不由多加留意。
司馬安仁剛坐下,東麟侯便道:’安仁難得來一趟,可會在赤湖盤桓幾日?’
‘主公好意,安仁心領。此次來羅明城,是為了到船廠,察看怒水軍新樓船的建造。明日便需趕回黎州軍營。’
東麟侯笑道:‘對,軍務要緊,黎州怎能一日無危波將軍的坐鎮!’
顧映月此時問道:‘造船事宜想必進展順利?之前聽聞,兵部的銀子週轉不過來,導致杉木不夠......’
司馬安仁連忙拱手:‘今日赴宴,一來探望主公。二來便是要感謝二郎。多虧二郎牽線,從商人手上徵收杉木,補上短缺。如今,五艘新樓船,應能克期完成!’
‘舉手之勞。能趕上便好!’顧映月輕描淡寫地道。
一旁的易君鸞和方誠碩則聽得心頭一動,不由對望一眼。兩人同時想到,顧家出手購入杉木,幫助兵部建造怒水軍的樓船。換作旁人,定會被懷疑是為了吃回扣。但若是顧家,敢將此事在大庭廣眾之前討論,當是拿出真金白銀,資助國庫了!
方城碩在納悶,顧家的銀子真那麼多?而易君鸞則暗忖,難怪最近前來他們方州高價收購杉木的人不少,甚至還引誘了易輝的作案。起因竟是顧家......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報聲:‘子夜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