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船队移动了起来,他们十分统一地往一个方向转头,将侧面朝向白溪镇,所有的船都露出了装有三排大炮的侧面。船里的士兵们将一门门大炮推出舷窗,只等皇帝一声开火的命令,就能顷刻间发射出数百颗弹丸,将白溪镇的码头轰得面目全非。
尽管已经表示出要开战了,船也都掉转好了方向,大炮也准备就绪,但是皇帝还是很犹豫,迟迟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他还在和帕维拉斯商讨,能不能再去谈谈,毕竟白溪镇最宝贵的财富就是眼前的码头,如果打坏了,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初。
帕维拉斯劝道,“代理镇长苏塔尔·明灯执意要举行全民表决,这种活动时间可长可短,就算最终所有白溪镇的人都愿意并入帝国,只要他故意拖延时间的话,让我们在这等上半年也不无可能。但我们等不起,在这地方,我们获取补给的难度要远大于他们,而且还要时时防备可能袭来的风暴,这等于是将大军置于危险之中。况且我们这支船队还是找雄狮公国借的,每天您都要向雄狮公爵支付巨额的租借费用,我们只能速战速决。”
“就不能再像虹岛镇那样吗?”皇帝问。
“白溪镇附近遍布农田,困是困不死他们的,而且虹岛镇之围虽然成功迫使他们屈服,但我们自身的开销也是巨大的,这样的仗不能打第二次。”帕维拉斯答道。
皇帝叹了一口气,他又反复在办公桌与地图之间走来走去,在地图边时,就用手抚摸着白溪镇附近的海洋与陆地,在办公桌边时,就翻阅各种文件和书籍。如此来来回回四五次之后,他走出了指挥室,来到船边,望向对面的白溪镇码头。从他的视角望去,小镇高低错落有致,码头的后面要爬上一段略陡的山坡才能到达小镇的生活区,南边的高山就是不屈光锤修道院所在的望阳山,北边是城门,不过被陡峭的崖壁挡住了。
此刻的白溪镇码头上,代理镇长明灯站在栈桥前,他的身后则是一大群惊慌失措的议员们。看着战船转向,大炮从舷窗中伸了出来,他们纷纷抱怨起来了。一直在前面听着的明灯突然转身对他们大喊:“快去上面疏散民众,你们带着他们到修道院那里去避难,快去!”
“那你做什么呢?”一个声音问到。
“我就在这里,带着守卫们坚守阵地。”明灯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坚毅的语气回答道。
“你懂指挥吗?”另一个声音又发问了,不过这次似乎有谁打了他一下,他立刻变得沉默了,不久,这批人就散去了。
见议员们都走了,明灯开始对白溪镇的守卫们下达指令,“所有人都要坚守阵地,抵挡敌人的进攻,不许退缩,我们要与白溪镇共存亡。”说完,他命令一名守卫将绣有象征白溪镇的金色大锤和白色船锚的红底战旗交给他,他要举着这面战旗来鼓舞大家坚守。不过这时他心里想的,是帮守卫们吸引火力,因为敌人肯定会先攻击这种举着旗帜的人,如果他真的战死在这里,那么白溪镇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坚守了,白溪镇获得安全,他获得美名,也算各得其所。
看到白溪镇码头上人们纷纷走动,和中间竖起的一面大旗,皇帝立刻命令取来了两个望远镜,他和帕维拉斯两人同时观看,他边看边问,“这个举着旗子的就是代理镇长吗?”
“没错,就是他不同意白溪镇并入帝国,而其他议员几乎都愿意和我多谈谈。”帕维拉斯答道。
“等下开火的时候可千万别伤着他,这人必须活捉,他是我们最终能稳定控制白溪镇的关键。”皇帝提醒道。
“明白!”帕维拉斯回答道,然后他问皇帝是否可以发起进攻了。
“开始吧!”皇帝下达了他的开战指令,随后他将手上的望远镜递给了帕维拉斯,独自走进了指挥室。
隆隆的炮声传到了小镇中,跟随议员们疏散的人群就慌乱了,尽管并没有炮弹落在自己身旁,他们也开始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至于那些本身就不太愿意和民众接近的议员,他们坐在自家的马车内,也是不顾一切地狂奔着,就算马车轧到了人,也不曾停下。在望阳山上的不屈光锤修道院里,修士们同样听到了炮声,他们就像听到了院长的命令一样,迅速集结到了修道院的大门口,在这里等待有伤员送上来。逃难的民众很快就把修道院的前院给挤满了,但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上面跑。
在康复区的贝利科斯也听到了炮声,他十分疑惑地往门口看了看,耀歌院长告诉他,是狮鹫帝国的海军在攻打白溪镇,这让他大为吃惊。遇到这种情况,作为白溪镇的一员,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保卫这座城市。见艾玫蒂娅这里有莱莫迪斯守护,他也就放心地往修道院的大门口跑去了。莱莫迪斯本来也想跟过去,但是蓝炽特使拦住了他,对他说,“这是人类内部的矛盾,我们不方便插手,女王陛下不希望繁星森林和狮鹫帝国起冲突,我们就呆在这里吧。”莱莫迪斯见状,也只好停下脚步,回到了艾玫蒂娅的病房前,他只在心中默念着,“贝利科斯,你是我妹妹看重的人,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呀。”
走出修道院的贝利科斯在人群中逆行着,他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明明一枚炮弹也没有打到城市里,可路上却又很多伤员,有一些能从衣服上看出明显的脚印,有些甚至还有车轮印,他心里想,一定是那些议员干的,只顾自己逃命,完全不管民众的死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白溪镇要供养这么一群废物,还要被这群废物决定命运。
很快,冲到港口边的斜坡顶的贝利科斯就望到了站在栈桥前,举着旗子的明灯镇长,而这里的景象也让他比之前更加吃惊。原本十分整洁的码头,被帝国的海军轰得一片狼藉,炮弹所到之处,都留下了冒着黑烟的大坑,铺得十分美观的地砖也被掀翻。至于栈桥,这些木质的步道已经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了,只剩有墩子的那几段还露在水面上。
炮弹继续如雨点般砸在白溪镇的滩头上,每落下一颗,都会溅起一堆尘土,或是激起一阵水花。站在正中间的明灯镇长还在用力挥动大旗,用来鼓舞士气,而海滩上的守卫们,尽管已经伤亡了不少,依然都站在滩头,没有一个逃到后面的斜坡上。当然,明灯镇长并不是那种麻木不仁的人,他一边挥动着旗帜,也一边冲守卫们喊着,要他们找掩护,而当有守卫试图上来拉他去找掩护时,则会被他一把推开,并冲他大吼一声,叫他管好自己。
贝利科斯从斜坡上跳跃着冲了下来,他没有沿着蜿蜒的道路走,而是把每一段斜坡路都当做一个大台阶,他就在顺着这台阶往下跳着,不多时就冲到了明灯镇长的身边。
这时,炮火也停了下来,远处的船上,大批士兵顺着绳梯往下爬到船边的小艇上,然后驶向海滩,当一艘小艇满载后驶离大船,又会有另一艘小艇被从船上放下来,接着就是另一批士兵顺着绳梯爬上小艇。
这时,明灯镇长下令反击,守卫们很快就跑到白溪镇那些为数不多的炮台处,向狮鹫帝国的船队开炮反击。这些老旧火炮的射程根本没法和狮鹫帝国的舰炮相比,因此,在码头上朝船队开炮,根本就打不中,现在他们开始派兵登陆了,正好可以用这些大炮去轰击运输士兵的小艇,说不定运气好也能打沉几艘。不过经过一阵炮击之后,还完好的,可以使用的炮台也已经不多了,只有四个,能打翻几条船是几条船吧,明灯镇长思考着。不过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守卫们并不太懂炮术,他们发射的炮弹都没有击中小艇,反倒是战船随后的反击,精准命中了这些炮台,连发射第二枚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炽热的炮弹击中了海滩上的那些火炮,将其掀翻,有些守卫来不及跑开的,就被压在了厚重的炮管之下,口吐鲜血而亡。另一些跑开了的,也会被炮弹溅起的飞石打中后背,打碎内脏。明灯镇长就这样看着那些听从他的命令走出掩体,去炮台反击的守卫们和白溪镇的炮台同归于尽,他只能低头垂泪,可是一旦他开始崩溃了,所有的守卫也都会崩溃的,他只能强忍着悲痛,继续摇旗指挥。
眼看狮鹫帝国的士兵离得越来越近了,有些担心的贝利科斯就拉了一下明灯,想劝他撤退到后面去,毕竟像他这样一点武力也没有人,在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面前太危险了。明灯本想开口训斥,但是一看是贝利科斯来了,便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我不可以离开阵地,白溪镇的守卫都是居民中的志愿者,他们没有经过什么战阵的考验,本来就缺乏勇气,他们如果看见我撤了,一定会四散而逃,那时候这片海滩就注定要失手了。”
见明灯这么说,贝利科斯劝道,“那也没有像这样站在最前线指挥的呀,敌人的士兵马上就要上岸了,你在这等着当俘虏吗?”他不仅没有松开拉着明灯胳膊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仿佛这次一定要拉着明灯离开一样。
不过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代理镇长却丝毫没有动,贝利科斯怕把他拉伤,也没有敢使出太大的力气,眼见他如此坚决,也只好松开了手,开口恳求道,“你快点离开这里吧,敌兵马上就要上岸了,你一个都没法干掉,只会白白送死。”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片滩头。”明灯说,“今天的事,都是因为我拒绝了皇帝的特使引起的,我如果不能坚守在这里,以后也无法面对白溪镇的民众了,战死对我来说反倒是最好的结果,对白溪镇也是。”
“你在说什么蠢话呀,难道我们要的是死亡,而不是胜利吗,再说了,你考虑过你的妻子没有?”贝利科斯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反过来训斥明灯了。
“她会理解我的,”明灯说,“我们都是因为富有责任心而彼此吸引,我如果在这个时候当了逃兵,反而没脸见她了。”
就在说话这会儿,一艘小艇已经冲到了岸边了,由于皇帝下令让炮火避开岸上举旗子的那个人,所以哪怕是两旁的栈桥都被打碎了,明灯面前的依然是完整的。这艘小艇用坚硬的船头在栈桥上撞开了一个缺口,把船身牢牢卡住,上面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跃起登岸,向明灯这边冲了过来。
贝利科斯见状,拔剑便上,挡在了明灯的前面。他首先一剑穿过正前方一名士兵格挡的空袭,直插其胸膛,就这样干掉了一名。然后转身一记横劈,剑锋绕过另一名士兵手中的武器,直接从其喉咙处划过,又干掉了一名。后面的士兵见状,停止了奔跑,抬起步枪向他射击,贝利科斯挥剑挡掉了这几发子弹之后,不给对方再次装填的机会,一个大步跃上去,一剑就砍到了一名士兵。剩下的士兵不得不用刺刀一边格挡一边后退,慢慢退到了停船的栈桥边缘处,有的没站稳就直接掉进了海里。
看着贝利科斯如此勇武,明灯虽然欣喜,也着实为他担心,如果这时候敌人再次开炮,这炮弹的威力可就是这小伙子就剑能挡住的了。他大喊道,“你赶紧回来吧,我答应你往后退,你要当心他们的炮弹。”
听到这样的话,贝利科斯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他快步跑回到明灯的身边,带着他往码头内部跑去。
明灯一边跑一边说,“你赶紧去巴罗斯的酒馆去,他那些酒客虽然不怎么文明,但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这种情况也只有他们能应付了。守卫们不管是人数上、武器上还是战斗经验上,相比敌军都是劣势,我担心他们守不了多久。”
他们在一个塔吊基座的后面停了下来,贝利科斯环顾四周,这情况也确实如明灯所言,
穿着棉布制服、端着刺刀步枪的帝国士兵对穿着铁皮盔甲、拿着短枪和剑的白溪镇的守卫简直是单方面的屠杀。在海滩上,有些帝国士兵甚至连枪都可以不开,因为他们的刺刀是插在枪管上的,他们懒得拔下刺刀,只要对面那个拿着短枪的白溪镇守卫第一发没有命中,他们就会像猎狗追逐兔子那样,将对方逼到一个死角里面,然后一刺刀将其捅死。而那些开枪的帝国士兵,几乎是一击必杀,子弹直接打穿套在白溪镇守卫身上的一层铁皮,带着铁皮的碎片一起打进他们体内,这让他们在死前还要多受疼痛的折磨。而白溪镇的守卫,他们开枪就算打中了,也很难击杀,甚至这种程度的伤都不会影响对方的行动,帝国士兵还是可以带着枪伤去攻击他们。
不过贝利科斯还是给了这些士兵一点震撼,他和明灯在这个塔吊基座后面躲了有好一会儿了,都没有一个士兵敢绕过来攻击他们。
很快,狮鹫帝国的士兵们结束了屠杀,开始搜索起了战场,躲在塔吊基座下的贝利科斯也握紧了武器,等着第一个个倒霉蛋搜索到自己这里来。突然,一阵箭雨洒向了海滩上的这群士兵,不少人中箭后就倒地不起了,伤得比他们被短枪打中还要重。一支连明灯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部署的部队出现了,都是白溪镇的退伍老兵。这些人都是以前跟着光锤联盟船队打海盗的人,也算有些作战经验的吧,但现在身份也只能算平民,所以明灯根本不知道这些预备队的存在。
退伍老兵在射出两波箭雨之后,就走出他们的掩体,拔出身上携带的两把短枪,向狮鹫帝国的士兵们射击,枪里的子弹用掉了,便拔剑近战。明灯看着这些人来了,也舒了一口气,也不在摇晃那面白溪镇的大旗了,他知道,这些人不需要他鼓舞士气。
明灯再次向贝利科斯提出请求,要他务必带来巴罗斯酒馆的那些客人,和白溪镇的老兵一起坚守海滩,本想和老兵们一同作战的贝利科斯也只好先离开,沿着蜿蜒曲折的上坡路回到城里。
而在海滩上,白溪镇老兵们奋力拼杀,用对付过海盗的娴熟武艺像之前狮鹫帝国士兵屠杀白溪镇守卫那样,反过来屠杀他们,给了这帮人一个措手不及。从下船到控制大半个码头都很顺利,没想到在通往城市中心的路上遭遇了这种埋伏,慌乱的帝国士兵开始溃败,这批溃兵又把后面赶上来增员的锐兵给冲散了。由于急于上船,不少士兵被挤下了海,留在岸上的也自相践踏,后面的锐兵在被这么一冲之后也锐气全无了。这些士兵看着在弥漫在码头上的硝烟中,一个个右手持剑,左手持短枪的身影,向他们走来,都吓得瑟瑟发抖,直到指挥官尖锐的哨声将其惊醒,才拿起武器准备反击。不过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船上传出了三声沉闷的号音,这时撤退的信号,本来还想大展身手和这群人大打一场的士兵也只好都回到小艇上个,向船队驶去。
就在老兵们欢呼胜利的同时,贝利科斯也到了巴罗斯的酒馆,这时已是黄昏了。
“码头的战斗很激烈,我们需要帮助,快叫你这的酒客去帮忙吧。”推门而入的贝利科斯大声向站在吧台处的巴罗斯喊道,但是他在这除了既是老板又是酒保的巴罗斯,一个人也没看到。
贝利科斯不禁疑惑了起来,他心想,今天这里的生意怎么这么冷清啊,难道是所有冒险家都出远门了?他向巴罗斯问到,“你的那些酒客都哪里去了?”
“我安排他们出城了。”巴罗斯答道。
“怎么,你们要弃白溪镇于不顾吗?”贝利科斯说到,这时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严厉了。
“不,”巴罗斯答道,“我安排他们去受另一处要地,那里对白溪镇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码头。”面对疑惑的贝利科斯的目光,巴罗斯指了指地图,对他说,“这图上画得很粗略的那块,是一处仅能通行一辆马车的石桥,这桥你应该也见过,就在你去龙陨山谷的路上经过的地方,我们都称那里为山涧石桥。那里的路十分狭窄,下方的水流又十分湍急,对于防守方来说是天然屏障,因此只要我们的人能够控制住那里,就可以阻挡千军万马的进攻,我让酒客们都到那里去了,以防当我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海滩上时,他们直接兵临城门之下。”
听到这番解释,贝利科斯如梦方醒,他在惊骇之余也赞叹了巴罗斯的睿智,可巴罗斯却特别的不客气,在他面前指责起了明灯镇长。巴罗斯说,“如果明灯镇长总能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这事就要好办得多,他既不懂指挥,也不懂策略,完全是一个外行凭着一腔热情在蛮干。那片海滩就算丢了,我们也能凭借地利消耗敌人的士兵,可是他却坚持一寸土地也不让给狮鹫帝国,让大批青年白白送命。”
贝利科斯正在思考如何反驳巴罗斯这话时,巴罗斯开口用接近命令的口气对他说,“你也赶紧去山涧石桥吧,告诉他们,对峙不要超过半天时间,点燃警报的篝火就可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