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现,残月渐隐。
柳下一刀在荒野里行了一夜,次日天亮前赶到附近一处镇甸。清晨的小镇十分热闹,人物辐辏,车马骈阗,好一番熙熙攘攘的景象。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街边商贩叫卖声此起彼落,包子铺里蒸出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转眼便出售一空。茶铺里围满了听书的客人,说书的先生手持两片梨花木板连敲数下,说道:“天涯外,海角边,任尔远去不留行。圣令出,无遁形,千里万里终丧命。说的就是这天涯令,为什么叫天涯令呢?就是只要上了这天涯追杀令的人,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满座客人听得正入迷,只见底下一人起哄道:“说得这样玄乎,你倒是说说看都有哪些人上过天涯令呀?”
说书人木板一敲,接口道:“这位客官说到点子上了,这天涯令是天下盟的无上圣令,从不轻易发出,但凡上过天涯令的人,无一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昔日天下盟与江湖八大门派交恶,便将八大门派的八位掌门列入了天涯令的目标。从此之后,这八位掌门便落入了无休无止追杀当中。尽管他们个个武功卓绝,门下弟子众多,终究也免不了惨遭横死的下场。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八大门派这些年来人才凋零,不能重现昔日英名。”
又有一人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江湖上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你倒是说说看最近有谁上了天涯令呀?”
说书人道:“要说最近一位上天涯令的人物,在江湖中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那便是天下盟六大长老之中的凌长风。”
那人不解道:“凌长风不是天下盟的人吗?为什么会被天涯令追杀?”
说书人愣了一下,笑道:“这老汉就不得而知了。那天下盟规矩甚严,想必是凌长风触犯了什么门规吧。”
话音刚落,只听底下一声冷笑,只见一名方头阔面中年人道:“凌长风哪里是犯了什么门规,他是将天下盟的秘剑给偷了出来。”
“秘剑,什么是秘剑?”旁边的年轻人好奇心起,凑进身子问道。
“这秘剑嘛......”中年人话刚说出一半,突然指着桌上的半碗茶水惊叫道,“这茶水里面有......”他还没说完,便已经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显然他那个没说完的乃是一个“毒”字。
这下变起突然,茶铺众客人立刻一哄而散。
柳下一刀见那人死的蹊跷,缓步走进茶铺,蹲下身子察看了他毒发的情形。只见他口鼻眼耳中一齐溢出黑血,双睛凸出,嘴巴张大,死状甚是可怖。
柳下一刀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从桌上翻出一只茶碗,拎起桌上茶壶倒了半碗,道:“你下毒的手段可一点也不高明呀!”
“那你敢喝下去吗?”头顶上方一个声音冷冷的道。
柳下一刀微微一笑,将半碗茶水就唇饮尽,夸道:“好茶!好茶!”
“如何好法?说出来听听。”
柳下一刀放下茶碗,“上等的碧螺春配上这极品的五毒散,当真回味无穷。”
“你既知道茶水里有五毒散,为何还要喝下去?就不怕跟躺在地上那人一样吗?”那人已从房梁上下来,身姿娉婷,竟是个妙龄女子。
柳下一刀打量着女子,道:“‘一吻封喉’叶红眉若想害一个人,何必会跟他讲这么多呢?”
女子莞尔一笑,妩媚道:“说的不错,可你毕竟知道这壶茶水被我下了五毒散。”
柳下一刀笑道:“这壶茶一共有五个人喝了,却只有一人中毒。听说叶红眉想杀谁便只杀谁,绝不牵连无辜,我猜另外几个茶碗里都被你放了解药吧。”
叶红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笑盈盈道:“柳下一刀,你果然够胆量。”
柳下一刀笑道:“多谢夸奖。不知姑娘为何成了天下盟的人?”
叶红眉指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你以为我是替天下盟杀的他?”
“难道不是吗?”被她这么一说,柳下一刀反倒疑惑了。
叶红眉双眉一轩,道:“凌长风盗走秘剑之事极为隐秘,天下盟极力封锁消息,这人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柳下一刀也甚是疑惑,作揖道:“这事的确蹊跷,倒要请教姑娘了。”
叶红眉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了勾,示意附耳过来。柳下一刀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只觉气吐如兰,声媚入骨,“我来告诉你......是我告诉他的。”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脸颊一凉,对方已在他脸上印下了两瓣艳红的唇痕。
柳下一刀急忙退后数步,只觉脸上一阵麻痒,紧接着头晕目眩,全身酸软无力,说不出的舒泰松散,想来是毒发的迹象,震惊道:“你......下了毒?”话没说完,已经倒在地上。
叶红眉娇媚一笑,道:“你既知道我‘一吻封喉’的名号,何不加以防备?”她伸手探入柳下一刀怀中,将装着秘剑的木匣取出。
她收起秘剑,对倒在地上柳下一刀冷冷道:“能死在‘一吻封喉’之下,也算是你小子的荣幸了。”转身便要离去。
柳下一刀神智已感模糊,眼见她转身离去,勉强振作精神道:“带我去见南宫止。”
叶红眉一怔,转身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南宫止的人?”
柳下一刀淡然一笑,“这秘剑原本就是我受人所托交给南宫止的,叶姑娘这般巧取豪夺了去,不像是待客之道吧!”
叶红眉赶忙走到柳下一刀身旁,将他上半截身子扶起,在他另一侧脸颊上轻轻吻下。
柳下一刀神志渐渐清醒,想到方才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不免有些心有余悸,又想到自己此番险些折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仍是强装镇定,开玩笑道:“叶姑娘你下毒的手段高明,解毒的法子也是不遑多让!”
叶红眉低下头,脸颊上起了一片红晕,啐道:“臭小子,话真多。”她忽又将秘剑交还给柳下一刀,说道:“我带你去见南宫先生。”
柳下一刀突然拉住她的衣袖,严肃道:“不要动。”
“怎么了?”叶红眉不解道。
柳下一刀没有说话,抓起地上的那具尸体向外扔去。只见那具尸体在半空中突然肢解,一泼血随着无数尸块整个涌起,淅淅沥沥的落下来,像是下了一阵血雨。
叶红眉仔细瞧去,只见数十道淡淡的红丝在日光下一现即隐,当真诡奇无比。
“那是什么?”叶红眉问道。
柳下一刀从怀中摸出一副眼镜,叶红眉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柳下一刀道:“这是紫晶眼镜,是我找一位西洋巧匠打造的。”说着便将眼镜戴在叶红眉鼻梁上。
叶红眉戴上眼镜,瞧看周围景象,顿时全身惊起一阵冷汗。只见方圆十丈之内结满了成千上万道细密的白色蛛丝,这些蛛丝锋利如刀,最近的几道离自己只有仅仅数寸。这些蛛丝肉眼难以察辨,若不是柳下一刀方才拉住,自己恐怕已惨遭横祸。
叶红眉低声问道:“是谁在无声无息间设下这蛛网阵的?”
柳下一刀道:“天下除了网中人外,还有谁能布下这天丝罗网?”
一个身着黑衣面戴黑纱的人漂浮在半空,两道凌人的目光投射下来,冷然道:“柳下一刀,你倒有些见识。”叶红眉戴着紫晶眼镜看得清楚,他并非凭空虚浮,而是坐在数道细密的蛛丝之上。这些蛛丝凌厉如刀,这人坐在上面却毫发不损,想必是他身上那件黑衣的缘故。
柳下一刀微微一笑,“初时入网身不知,回首已是网中人。网中人这个名字在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别说是我,就算是三岁小儿也知道你的名号。”
一阵微风吹来,网中人身子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神色得意道:“你捡些好听的话来奉承我,可我一样会取你的性命。”
柳下一刀摇头道:“我可不是奉承你,半年前我在江西遇上青白双英,那白英怀中抱着一个玩闹不睡的幼童。为了哄他入睡,白英便对他吓道‘你再不睡,我就叫网中人来将你捉了去’,那孩童听后果然不敢玩闹。你说是不是连三岁幼童也知道网兄的威名?”
网中人道:“听说柳下一刀的名号最近在江湖上可是响亮的很呢!不仅在半年之内尽败武林七十二名门,还夺了天下盟的至宝秘剑。昨天晚上我可是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呢!那凌长风与你有什么交情,怎么会甘心将秘剑交到你手中?”
柳下一刀笑道:“我与凌长老不过是七八十杯酒的交情吧。”
网中人冷然道:“你们男人真是奇怪,不过是喝了几杯酒,就能把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他突觉失言,当即住口不语。
柳下一刀“噫”了一声,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网中人竟然是位女人呀!怪不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网中人冷哼一声,道:“女人又怎么样?天下的男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杀你的。柳下一刀,听说你的刀法奇特,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破我设下的蛛丝刀阵。”她指了指悬在柳下一刀腰间的飞雪,好奇道:“这便是你的刀吗?”
柳下一刀点点头。
网中人有些失望道:“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柳下一刀道:“的确很普通。”
网中人神情中多了一丝不屑,“就凭这把刀也能破我的蛛丝刀阵?”
柳下一刀笑道:“很多事情不亲手试上一试是不知道结果的。我与姑娘打个赌如何?”
网中人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想赌什么?”
柳下一刀将秘剑放在桌上,说道:“若是在下输了,就将秘剑拱手送给阁下,一条小命也交代在这里。若是姑娘输了—”
他话未说完,网中人已接口道:“我要是输了,也把这条命交上便是。”
柳下一刀笑道:“在下与姑娘并无仇隙,要姑娘的性命做什么,只是我十分好奇姑娘的相貌。若是姑娘输了,就请将面纱揭下来,让在下一睹芳容如何?”
网中人微嗔道:“你倒是个好色之辈。好,我就让你死个痛快!”
柳下一刀摸出腰间的酒葫芦,咕咚咕咚连喝数口,畅意道:“还是饮酒来得痛快,动手吧!”
网中人冷哼一声,脸上现出杀意,忽地双臂箕张,十指陡伸陡缩,纤细的腰肢随着手部动作不住扭动,远远瞧去,恍若水池中随风摇曳的荷花。
叶红眉戴着紫晶眼镜看得清楚,无数根蛛丝刀在他的手指的调度下纷纷运转,千万缕银丝从四面八方压逼过来,将四壁割得砖屑纷飞,在墙上留下无数道深深的刻痕。紧接着一阵喀喀连响,茶铺内数十张桌椅板凳瞬间变作一堆大小不一的木块。
叶红眉惊呼道:“蛛丝阵杀过来了,快想想办法!”她双手紧紧拽着柳下一刀的胳膊,将希望全都托付在他身上。
柳下一刀身形端凝,眼波任意流转,握在刀柄的手背上青筋凸出。
蛛丝刀阵已逼至他身前半寸,两人身上的衣襟皆被刀锋划破。网中人一声低喝,双手一分一合,十面刀网骤然收紧。叶红眉惊叫着紧闭双眼,脑海中想象着身子被肢解成无数块的结局。
白光一闪而过。
耳边只听到网中人讶异无比的声音,“好快的一刀。”
她睁开眼睛,只见蛛丝刀阵已破,道道银丝从半空中不断飘下,在周围落满了一地。
网中人双臂忽然放下,沉声喝道:“你们走吧。”
柳下一刀掸去身上残留的蛛丝,笑道:“姑娘莫非望了方才与在下的赌约?”
网中人冷哼一声,身影一掠,已然远遁。
柳下一刀摇头叹息道:“可惜了这样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竟无缘一见。”
叶红眉道:“你怎知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就不会是一位丑八怪?”
柳下一刀指着自己眼睛道:“她脸上虽蒙了黑纱,这双眼睛可骗不了我。”
叶红眉笑道:“你连那么细的蛛丝都能看见,难怪瞧得出她的真容。”她怔了怔,忽然又道:“原来你早就瞧出她是女的。”
柳下一刀含笑不答,只是将秘剑收入包裹,拎着酒葫芦向茶铺外走去。